我与去病共骑一骥,他牵着缰绳小心地控制着马速。我则一脸懒洋洋地仰面倚着他的背,他面向前目光淡然如水,我鬓角耳际别着一朵红花,面向后眯眼而笑。许久没有见到这般多的飞鸟,瞧,它们飞翔的姿势多么自由!
一个小厮匆忙跑进门俯身在书三页耳边低声道:“也真小姐都打扮好了,怎么还不见少主?”众人这才发现一直未见胡一飞,以他嗜酒的性子,早应该抱着一个酒坛子与大家痛饮三大碗,大鼠和二鼠对视一眼,大鼠面色惨白,二鼠则是焦急不安。他们都是明白少主心思的人,自从李姑娘死后,少主对他的爱意早已不顾一切地展现出来,虽然少主并非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但感情若是能用理智控制,少主又为何白白受那几个月的心痛煎熬?
正在这时,听到门口的小厮喊了一句“小姐”,众人一看,发现也真白着脸立在门槛处,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条红盖头。
大鼠一紧张,咬牙几步上前笑对也真道:“小姐不必担心,少主想必是昨日又饮酒了,这会儿正趴在屋里起不来。我这就多派几个人再去唤一声。”
也真咬唇点点头,大鼠一挥手,几个小厮便疾步跑出门。
二鼠愣了愣,拉过刚才报信的那个小厮,推到角落问道:“你们可有进屋寻过少主?”
小厮点点头道:“屋里早已被翻遍了,只是都不见少主现身。”
大鼠快步溜到书三页身边,俯下身刚要请他出马去寻回少主,脚步刚触到他的椅旁,他便已经站起了身,侧着半边身体,似乎在听些什么。
二鼠也忙学他凝神听着,刚才听闻少主失踪,众人皆是一惊,随后便是一片茫无目的的混乱和嘈杂,此刻精气凝神竟听到屋檐上潺潺泄进一曲悠扬乐音,每一次轻按埙口都捎来一个沉重的音符,这是一首极悲的曲子,有着一个同样哀伤的名字《此生不复》。少主平日里就是一个冰冷的人,这一点在李姑娘死后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常常是整日整日地吹着那些冰冷的殇曲。但今日这首曲子与往日的曲子相比,更加绝望,更加孤苦。二鼠曾听少主评过这首曲子,传说战国时期孟姜女为其夫哭倒了城墙,众人皆受感动,当时有一个姓令狐的书生便有感而发,奏出了这一首《此生不复》。一曲下来除了无线的悲伤,再无多余的情感。少主今日在婚宴上奏出这一曲,是在向也真小姐表明心迹,还是在向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劝说李姑娘已经真的死了?
身处混乱中凝神听曲的人已是十分格格不入,两人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悲意更是让在场众人一愣,忙各自噤了声,屏住气听完了那首夺人愁肠的哀曲。
一曲终,全场静。唯有书三页大拍了几下手掌温声道:“既然心意已决,就赶紧下来吧,新娘都该等急了。”
“是,书叔。”随着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飘入耳道,一个红色的身影也映入眼底,胡一飞脚尖轻点地,这会儿左手已经轻轻牵上了也真的右手,拉着她缓步走入正堂。众人皆是一愣,才纷纷笑了笑,竭力发出几声开心的笑声。
我立在门外,微微吸了一口气,咚咚敲了几下门,却无人响应,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平日里守门的小厮去哪了?
正纳闷着如何才能进得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何人?”
我一愣,门内的人是大鼠。我忙喜道:“大鼠,是我!”
里头的那个声音却闷闷地问道:“你又是谁?‘
我叉腰大嚷:“才一年不见,就连我的声音也认不出来了!我就是那个刚跟你们胡大少主斗酒,调戏你们也真小姐,用雪球打你们书三页老先生的李辛瑗!”
门内门外都有人一愣。去病看了我两眼问道:“姑姑何时改了名?”我笑应道:“行走在外,用假名谨慎一些。”
大鼠颤声问道:“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我嘻嘻笑道:“我又不是女鬼,怎么吓得你声音都发抖了?难道你还不希望我回来吗?”
大鼠立在门内,虽然隔了一扇厚实的榆木门,他却已经嗅到了门外那股熟悉的快乐气息。可是此时的他不仅一点也不想笑,反而颤抖着身子,双手攥成拳,有几分想哭的冲动。惊了许久,他轻叹了口气,沉声道:“其实我真的不希望姑娘回来,你的信我们都已经收到了,你现在是卫子夫,不是李辛瑗,你本就不属于飞天寨的世界,既然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我身心皆是一冷,睁大了双瞳,企图看穿那扇木门后那一个熟悉的声音下藏着的那一颗陌生的心。
我神色怔了怔不解地发问:“大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我突然离开又突然出现让大家觉得我太过任性,大家生我的气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鼻子一酸,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去病微不可见地低低一皱眉,轻声问道:“姑姑,你想进去吗?”我下意识地微颔首,去病别着腰间的长剑已经出鞘,白光一闪,薄薄的剑片直直地插入到门缝口,里面顿时传来一声低低的尖叫,我一惊,担心大鼠被去病刺伤,忙扑上前按住去病手上的剑,去病却轻轻一拉我的衣领,将我拉到身后,语气淡然道:“没事的,我自会把握分寸。”
话落,不等我做任何表现,他轻扬剑身,没入门缝的剑尖也随之一挑,喀拉一声门锁已然悲痛挑出两半,砰砰两声砸在地上,我笑着大叫了一声,看着去病收好剑,拉着他跑进了门。大鼠跌坐在地上,待进到我那一霎,面色由白转黑,二话不说一咬牙便立起身扑到我跟前,紧接着扑通一声跪下,对着我停不住地磕头,哽咽着道:“大鼠,念在我们曾经相处了半年的份上,你就走吧,就当你今日从未上过这山一样。”
我目注大鼠异样的举动,只觉得全身发亮,用力按了按自己的肩膀,才缓过些气问道:“今日我可以离开,但是我要知道我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大鼠一愣,用使劲磕了几记响头求道:“只要姑娘今日离开,我明日定会飞鸽传书给姑娘,把其中缘由一字不落地告诉姑娘。”
“抬起头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憋了会子想了会子吐出的竟是这一句话,我只是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想要在他脸上找到他与只是单纯逗笑的蛛丝马迹。
大鼠身子一抖,还是把面样的高高的,脸上除了担忧,徒剩憔悴。
我唇颤了颤:“你是在为谁担心?”
大鼠脸上渗出一丝惊恐,一双眼瞪得圆圆地直直地盯着我,过了这几个月,我一时当初那个不问究竟便会甩袖而走的李辛瑗了。若是别人的事,我自是不愿多管,自然别人不欢迎,也不会强求,可是今日今时跪在我面前求我的人是那个曾经陪我一起闹上闹下的好友,而他竭力阻止我不去见上一面的则是两个比他更重要的好友。我岂能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抖着手却还是硬抬起在额上抹了一把汗,颤声应道:“我没有在为任何人担忧。”
我本想应一句“你骗人”,却又觉得这是天知地知他知我知的大事实,多说也无用,遂借着咽唾沫的机会一起咽回了肚中。我后退几步,右手在空气中探了探,抓过去病的收握着,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鼠亮声道:“去病,我们走吧,等会儿这厮若是发起狂来,他给他一拳打昏了便罢了,不要再理会这种人了。”
我拉着去病试探性走了几步,大鼠都没有扑上来,只是一个脑袋越埋越深,额头已经紧贴了地面,却还是木头似地一动不动,而我一心只在胡一飞和也真身上,也懒得多理他,拉着去病放大了步子跑了进去。
大鼠神色懵懵地用额头抵着地,似乎身外的任何事也不能将他从地上重新拉起。但他突然眼睛一亮,喃喃地喊了句“小姐”,便一个踉跄起了身,跌跌撞撞地跑进里屋。
一路上处处张灯结彩,我一面走着一面细细地打量着,这般美丽的红,怕是连天边的火烧云也要退避三舍,自愧不如。
胡一飞与也真大婚这般重要的事,大鼠那家伙竟也敢瞒着我,幸亏此次出行,我专门带上了去病,不然若是害我错过胡一飞与也真的婚礼,我一定会在胡一飞狠狠参他一本。
又往里走一会,已经隐约能看到点着红烛的正堂,我心头大喜,眼底尽是纷飞的花瓣。再多走两步,也真俏生生的身姿在我眼中越发清晰动人。也真脸上略施粉黛,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将两颊衬出两团娇美红晕,一张脸上最出挑的眼睛闪动着星星的光芒。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随即两颗眼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身畔轻挽她芊芊雪手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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