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的,同一时刻,贺县临贺侯府。洞房里红烛在无声地燃烧,新娘水袖觉得很奇怪,从进入洞房到现在,也应该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吧,为什么新郎还没有来揭她的盖头?
从蒙着的盖头往下看,她只能看到自己的一双脚,在床边,的确只有她自己的一双脚,她感觉到莫名地疑惑。人们都说,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露,洞房花烛夜是排在第一夜的,世上多少怀春的少男少女,心情忐忑而热切地期盼和等待着这一幸福的人生时刻呢。
又有云**一刻值千金,世上的新郎,又有哪个不是入了洞房就急切地掀起新娘的盖头,然后行巫山**,成就鱼水之欢?狄小侯果然是狄小侯,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与众不同么?
可是,此刻,就算他与众不同,他也应该陪伴在自己身边才是,可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出他的存在。为什么,屋里静悄悄地连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到,屋里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再没有任何别的人的气息。
她等不耐烦了,自己掀去了那块红红的很累赘很烦人的盖头。她看到,金玉满堂的洞房,满室生辉的洞房里,的确只有他她自己一个人,新婚之夜,新郎却不在新娘身旁,他会去哪里了呢?
水袖开始生气,她撅起了小嘴,狠狠地咬咬牙,开始回想自己跟狄小侯这件事,这场婚事。她的家在省城桂林府,父亲是城郊的一名绅士,家庭也还算富裕。其实她和狄小侯爷也没有什么关系,嫁进侯门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天下男人中的男人,偶尔她也曾经听说过他那些雕花轻裘美人的**传说。直到有那么一天,媒人上门来说,狄小侯该娶媳妇了。于是她便被相中,于是她便被五抬大轿抬进了这深深似海的侯门。
生气了的水袖,开始踢脚,她蹬掉了套在脚上的红绸鞋。然后猫腰在屋里仔细搜索,终于给她发现了一双女人用的,很柔软舒适的那种拖鞋,她赤脚走过去吧拖鞋穿上,然后在大圆桌旁坐下来。桌上摆满了糕点、水果,还有壶,壶里是热茶。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猛地喝了一大口,渐渐平息了心里的气。她开始打量屋里的一切摆设。圆桌上厚厚的一叠礼单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肖不为,拨浪鼓一个”。在这个名字后面,再没任何东西可记。她开始笑,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受不了了,才大声叫道,“来人。”
两个很年轻漂亮的丫鬟,很快跑了进来,她们就住在洞房外的偏房,是专门侍候水袖的。
水袖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新娘,好像已经忘记了还有个新郎的存在。她已经不再关心新郎的去向,她饶有兴趣地问,“这个肖不为,是什么人?”
“他是本县的知县大人。”
“知县大人?世上有这么抠门的知县大人么?人家大喜居然送一个小孩玩的拨浪鼓?”水袖拿起那个就放在礼单旁的拨浪鼓,噼噼啪啪就甩开来。甩着甩着,她感到很有趣,非但这玩意有趣,送礼的人,也一定很有趣,然后她又忍不住地笑。
“夫人你有所不知,世上所有的知县大人都有钱,唯独我们的肖大人,他很穷的。”
“哦。”
“他家没有佣人、丫鬟和厨师,他家的宅子,是租住的。说起来,那宅子,还是咱临贺侯府的产业。”
“晕。”
“肖大人也是世上最好的知县大人,他不贪,他从来不花百姓一分钱。还经常为百姓做好事,遇上个水灾旱灾蝗灾瘟疫什么的,他都竭尽全力地赈济百姓,这样的父母官去哪里找啊。”
“唉,肖大人多大年纪?长什么摸样?”水袖感觉莫名其妙。
“他约莫三十七八岁,他很瘦。”
“哦,知道了。”水袖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眼光又在屋里搜索,她轻描淡写道,“你们没发觉这屋里少了点什么吗?”
“夫人的话,小的们不明白。”
水袖挥了挥衣袖,差点碰到了她刚才盛茶的茶盅,“你们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在新婚大喜之夜,在红烛罗帐的**时刻,新郎哪去了,你们告诉我,新郎哪去了!”她心里有气,感觉很委屈,鼻子酸酸的。
丫鬟很无辜,嗫嗫诺诺道,“夫人,在这座侯府里,只有小侯爷可以过问别人的去处和下落,小的们是不能过问主人的去处和下落的。”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小侯爷总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连自己的行踪都不可告人。”
沉默。可怕的沉默,水袖感觉到了这侯府的阴森,甚至有点儿恐惧。她歇斯底里道,“你们不说话是不是,去把狄总管叫来。”
狄总管来了之后,水袖得到的答案,与丫鬟们说的也没什么两样,她开始生气,她当着狄总管和丫鬟们的面,摔茶盅。狄总管小心翼翼道,“夫人,要不你先休息。小侯爷他,天亮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我问你要狄惊云,你却让我一个人休息。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你说我怎么睡得着。”
“夫人放心。我们狄侯府禁卫森严,就算你一个人也很安全的,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得了你。”
“我说我一个人是害怕被伤害么?我其实已经被伤害,这个伤害我的人正是狄惊云!”
狄总管摊摊手,**莫能助的样子,“夫人,你要是睡不着,可以自己四处走走。侯府任何地方都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只不过,只不过……。”
“你是想说,还是有些地方,是我不方便去的,是不是,你倒说说看,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不方便去?”
“夫人你多虑了,其实也没什么,是这样的,后花园里的报恩寺,有座报恩寺塔,是已故的老侯爷,生前为太太夫人修建的一座佛塔,平常这座塔,除了老侯爷和小侯爷能上,其他人是不能上的。”
“佛塔里有什么?”
“跟世上任何佛塔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供奉佛祖和菩萨娘娘的。”
“哦。”生够气的水袖,拿下人们也没有办法,她不耐烦道,“好吧,你们去休息吧。”
水袖卸了妆,将头上的花冠和身上的婚衣脱了,她到鞋柜里给自己找了双白绸做的飞雪鞋,很轻巧的那种,据说在京城的鞋店里卖到五千两一双,她可不知道这双鞋如此名贵。穿在脚上,非但合脚,舒适,走起路来,给人轻快的感觉,就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的自由和洒脱。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水袖真的出了门。
在古代,因为没有电,没有与电有关的任何声讯资讯设备,人们的娱乐活动很有限,天黑不久,可能已经是入睡的大好时光。
新郎失踪了的水袖,举头望了望漆黑的天空,远处城楼传来更鼓的声音,此刻也不过是二更天,也就是未来时间里表述的夜晚九点钟左右。在城楼下,隐隐传来忽明忽暗的灯光,和时断时续的喧闹声。无论什么时代,总有些人,习惯于,在暗夜里,放纵、尽兴,挥霍着青春和生命。
穿过长长的长廊,水袖总算走出了内堂,来到后花园。后花园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在暗夜了影影绰绰。借着挂在树上的灯笼,水袖基本上能看得清行走的路,不至于失足摔倒。她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后花园里的一切,狄总管的话,似乎话里有话,水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很快便能从狄总管的话里,嗅到一丝诡异的信息。
报恩寺塔,报恩寺塔上面会有什么呢?她的相公狄小侯会在上面么?他的大婚之夜,他跑到上面去,会干些什么?
水袖走过一片水池岸边的绿地,突然,前面的树下,出现一个影子,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树下闪动。水袖站定了,就着附近灯笼的光亮,她隐约看到,前面的那人,只不过是一个高大的大男孩,年仅约莫十二三岁,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材显得有点儿单薄,特别是他的高大更衬托出他的单薄。
他在树下,手握一柄单刀。寻常练武场所配置的那种薄薄的,没有锋刃的,连人都砍不死的刀,正卖力的刺出,收回,刺出,又收回。他的双脚,站成最基本的,传统的,弓步式。
水袖走近前去,饶有兴致地观望,那人很出神,居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站着的女人。
“小东西,你在干什么呢?如此卖力?”
那人回过身来,水袖看清楚了他的脸,很俊俏的一张脸,带着一种纯洁幼稚的表情。他挠挠头,讪讪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啊,我叫你小东西,你本来,就很小嘛。”
那人脸一红,“你是谁啊,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你又是谁?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独孤东西,是小侯爷的跟班,才来没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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