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汤圣泽跪在荒野里,面对着苍凉凄冷的天空,“为什么会是这样?想我汤圣泽自视颇高,却要象一条野狗般,流落到要靠躲在商重晋家来获得庇护,我空有双手双脚,却连一个看家护院的都打不过。还说什么行走江湖,将来做一番作为出来。”他取出那本《吠陀宝忏》,书里绘制的那些光头和尚,在他眼前飘呀飘,晃啊晃,一个个都幻化为鲁和尚的样子,想起近日来的遭际,想起被摔在地上的疼痛难忍,他脸上**辣的,感觉非常的耻辱,非常的愤怒。他愤怒地向天嚎叫,向地抱怨。
可是,这天不理他,天空冰凉残酷。这地,不睬他,大地冷漠无情。他翻得几页《吠陀宝忏》,照着书里的和尚出掌,比划了一番,很快就觉得眼睛困,想睡觉。什么“心中有佛”,什么“六佛升天”,什么“七佛出世”,唉,这韦陀掌怎么就这么难领会呢?
然后他拔足狂奔,在荒野狂奔,随着速度越来越快,他感觉风声在耳边呼啸,流动的空气象刀一样在割着他的脸,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难以控制,强大的压力,开始压迫他的心脏,肺和肝脏,以至于全身。汗水刷刷地从额头,从胸和背流出来,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感觉到自己要窒息了。他哀叹一声,重重地跌坐在草丛中。“俺、嘛、呢、叭、咪、訇”,他强迫自己忘记所有的私心杂念,双腿盘膝,手掐子午,调整呼吸。渐渐地,他感觉到浊气升腾,清气下沉,渐渐地,渐渐地找到些,依稀的感觉,神清气爽的那种感觉。
原来这佛家的六字真言,看起来简单,却神奇了去了。
天空中乌云渐渐散去,阳光从云层里投下难得一见的光亮,汤圣泽发现,自己是在一条河流边上。他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顺水流声望过去,前方不远处,是一座滚水坝,滚水坝上有人在说笑。他定睛一看,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她的身材很苗条,穿一件貂皮大衣,远远看不清楚她的脸,她正脚步轻快地从滚水坝上方露在水面的石墩上走过。一个年级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跟在她身后,他锦衣华服,腰间还跨了一把剑。那少年在后面边跟随,边说道,“姑姑,你要小心啊,这些石墩很滑的。”
他话音未落,他的姑姑,很好看的女人,身子已经轻飘飘地飘落,大概也有十几米高差的滚水坝下游,噗通一声,沉入水中。汤圣泽已经到了岸边,他发现,那女人并不会游泳,她双手双脚,在水里胡乱地挣扎着,已经被呛了几口水。带剑的少年,脸已经吓得煞白,只见他站在滚水坝石墩上,干着急,原来他也是个旱鸭子。很快,他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大声呼叫,“救人呀,我姑姑掉水里了。”
汤圣泽不假思索,已经一个猛扎子,扎入了水里,扎入水里的第一个感觉是,河水冰冷而刺骨,然后他莫名就想起当初在漓江救人的叶飘,然后他的心就疼痛。当他抓住了女人的一只手,把她抱住的时候,他决定,要叶飘去见鬼去。这个时候,不是该想起叶飘的时候,不是该面对他跟叶飘前尘往事,将来命运的时候。他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香,如同,他闻到程好儿身上的香,感觉是不一样的,然后他把她向上托,终于,她的脑袋浮出水面,已经因为水呛的原因,处于昏迷状态。
他奋力向岸边游去,将她抱上岸,在岸边走得几步,她吐出了被呛到肚里的水,剧烈地咳嗽,他抱紧了她,终于,看清楚她的脸,稍微瘦削,很苍白,她一边咳嗽,一边睁开眼来。她继续咳着,咳得眼泪水都流出来了。然后她看清楚了他。
带剑少年已经跑过来,用衣袖替他的姑姑擦脸上的水,和泪水。他关切道,“姑姑,你没,没事吧。”
她依然躺在他的怀里,平静道,“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你没事就好。”汤圣泽生平第一次与一个女人的身体靠得这么近,而且两人的衣服都已湿透紧贴在身上,抱着她的他,自然身体也是贴在一起的,他感觉出她全身的冰冷,和她心脏的跳动。
带剑少年急切道,“哎呀,你俩的衣服都湿透了,得赶紧找个地方生火取暖才是。”
汤圣泽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在路边一处草丛里坐下。他站起身来,举目四望,四周除了农田,就是荒野,连个屋子也看不到。
“这如何是好?”他皱眉道,这么冷的天,穿着湿衣服显然是不理智的,等回到家一定会着凉感冒的。可是这四周都是农田及荒野,该如何是好。正寻思间,他看到河边有两匹马,两匹很精神来自西域的大宛马,正悠闲地在河边吃着草。
带剑少年显然也发现四周是一片农田和荒野,根本没有一户人家,他只好说,“看来,只好骑马跑回去了。”
汤圣泽问,“这两匹马,是你们的么?”
“没错。”女人道,“我们从离此地十里外的商宅来。”
“商宅,商老爷家么?这倒巧了,我正好也是从他庄上来的。”
当下也不多说,汤圣泽骑了一匹马,带剑少年与他姑姑同骑另一匹马,两匹马快如闪电般在原野里奔跑。那种感觉真好,比起双脚在荒野里奔跑,要好多了。汤圣泽调匀呼吸,他开始感觉到身体内,有股气流在急速地运行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内功么?看来沈梦飞真是不一般,他只是稍微的指点他一下,他已经收获匪浅。
现在汤圣泽已经全身泡在温暖的热水里,尽管他的心里有着很多的疑问,可是,他决定不要去想。这是商府供下人们洗澡的浴室,从厨房提热水,到这儿,需要走约莫一百步的路程,他给自己提了满满的两桶热水。寒意尽消的汤圣泽,想起了自己抱着那个女人时的情形,他感觉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在变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女情事?她的淡淡的平静的脸庞,她的白净的略显得瘦削的下巴,和她身上的芬芳的气息,这些都是能够令他兴奋的记忆片段。
然后他想起了程好儿,然后他想起了他这一生的目标和方向,寻找龙形舞天,寻找程好儿。他忍不住要将那个被他救上岸的女人,来与程好儿比较。程好儿更加妩媚,更能够激发人的**;而她,她清新脱俗,象一幅耐看的画,赏心悦目。
“汤公子。”浴室外响起了商府仆人的叫声,“你洗好了么?齐夫人让我来请你过去吃晚饭。”
“齐夫人?”她难道并不是商重晋的夫人?那么她是谁的夫人?汤圣泽应道,“快了,我就来。”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从浴桶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衣物,他收拾停当,走出浴室,看到一个年轻的仆人,在那儿等候,“汤公子,齐夫人住的地方离这儿较远,我怕你找不着路,因此等着给你引路。”
“如此甚好。谢谢你了。”汤圣泽这才发现,天色早已变黑,商府上下,四处点亮星星点点的灯笼,“哎呀。”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原来在泡热水澡的时候,他的魂儿已神游方外,意识不到时光的流逝了。
七拐八弯的走了一阵之后,来到一所灯火通明的大宅院。很精致的几样小菜,桌上有热气腾腾的火锅,及暖好的女儿红酒。“汤公子,是吧。”坐于主人席位的女人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嗯。”汤圣泽坐了下来,“请问夫人尊姓大名。”
“我叫林丽芳。这位是我侄儿林世玉。”
“林丽芳?”汤圣泽有点意外,这个名字他好像是听过的。对,是爹爹跟他提起的,龙形舞天的月舞戒指,就在锦衣卫左骁骑营统领齐风劲的夫人林丽芳的**娘手里!他失声道,“啊,夫人家乡可是苏州府?”
“正是,汤公子如何知晓?”
“日前在家,家父曾经提及尊夫齐统领的大名,因此对夫人的情况有所耳闻。”汤圣泽不得不客套道。
林丽芳不置可否,似乎对她的丈夫,并不太放心上。她已经替他盛好了一杯酒,“请汤公子过来一叙,是要谢过汤公子的救命之恩。”她脸色苍白,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中的酒壶抖了抖,酒洒了一桌。她眉头紧蹙,放下酒壶,一只手抚胸,一只手捂嘴,继续剧烈地咳嗽。
站在一旁的丫环,过来扶住了她,“夫人,你没事吧。”林丽芳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神色有所好转,她说,“不碍事,你把桌子擦一下。”
丫环忙乱了一番,将桌子擦干净,退到一旁。汤圣泽疑惑道,“齐夫人,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了今天掉到河里着了凉么?”
林丽芳摇摇头,轻声叹息道,“远比你想象的要严重,我这毛病,自打生下来时就有,治不好了的。”她神色有些凄惨。
难道是传说中的肺痨?汤圣泽满腹狐疑。他猛然醒悟,这肺痨是绝症的时候,他的心象被什么刺了下,**辣的疼,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他结结巴巴道,“不会吧,不会的。”
“是的,是真的,我也知道我将不久于人世。因此,我喜欢四处走走,世上有看不完的景致,走不完的路。”
一直在旁插不上话的林世玉,已经黯然掉泪。汤圣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雷得呆住了,半晌他说,“怎么会是这样呢?我,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情急之下,他始终说不出这个“死”字,他想起了沈梦飞,心里升起了希望,“我知道一个人,他或许,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病。”
“这世上有神医吗?就算有,也不该是我这种福薄命浅的人所能遇见的。”
“他,也不算是神医,可是他却算是神人。他稍微的指点,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公子,在武学上已经是大有收获。”汤圣泽痛心疾首道,他开始反省自己的过去,自己过去那种吃饱了饭没事干,天天上街斗鸡遛狗的无聊生活。他想起师傅王六的话,习武也没有什么诀窍,就是要勤快,就是要吃得苦。是啊,懒惰的他,连看家护院的都打不过。就居然想,妄想行走天下,有一番作为。
“他是谁呢?”
“沈梦飞。”
“单枪匹马破了广西按察使司衙门十几年破不了的黑风山山寨的那个沈梦飞?他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林丽芳双手托腮,无限神往道。
“改天有空,我带夫人去找沈梦飞。去他的家,他的位于庆远府清风峡的家。”汤圣泽的眼光渐渐地柔和下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还能有一个人,让他想起来,就能够心平如水,心如止水的人,那就是沈梦飞。他象天空的一缕并不炽热的阳光,又象原野里拂面而过的柔柔的风。总之他这个人,让你想起来,就不会做恶梦。就感觉对生活,对未来,有了希望。
好多年后,汤圣泽都会记得鲁和尚说的话,“汤公子,起来,再来。唉,我这人就是心慈手软,换了是别人,汤公子早就缺胳膊断腿丢了一条小命了。”
每天与鲁和尚交手,成为汤圣泽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一次次被摔倒,一次次爬起来,才更能明白和了解深宅大院外的那个江湖的残忍,和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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