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齐家的一应大小事务,就全交给你了。”
“不会吧,大哥。”齐云飞有点儿意外。
“我把爹爹的产业分成四份,我占三分,你占三分,二娘占二分,二弟占二分。二弟在广州,已得掌门人委以重任。我在朝廷做事,家里的重担,自然落在你的肩上。你不能令我失望。”
“大哥如此说,小弟我一定不负你重望。”
“爹爹的丧事不办了,我命手下人将爹爹的尸身运往兴安县的天湖秘密下葬。对外宣称,爹爹入山修炼武功,要闭关三年,这三年内不问世事。沈梦飞的事,今后休得再提,一干与之相关的人事,由他去吧。”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齐云飞心里不胜唏嘘。
“你已经长大,应该懂事了。”齐风劲语重心长道。“你应该也看过隋唐英雄传,那些排名前面的好汉,李元霸、宇文成都。。尚师徒、辛文礼,一个个全部挂了。倒是没什么排名的秦琼、尉迟恭,得了善终。你不要象爹爹那样。要与人为善,造福乡里。”
齐云飞眼泪刷的下来,“以前我从来听不进大哥的话,只因我,一直。。一直以为,爹爹是对的,爹爹就是天经地义。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明白大哥你的良苦用心。爹爹一世英豪,尚且马失前蹄,我根本就是烂泥糊不上墙。倘若再象以前那样,嚣张跋扈、作恶多端,必定徒生事端,惹来杀身之祸。”
齐风劲暗暗叹了口气,难得他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他将家里账簿,随手扔给齐云飞,满腹心事道,“好了,我军中还有要务处理,家中一切,全仰仗你了。”
郑惊鸿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时分,她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才发觉自己睡得太久了。沈梦飞的卧室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静悄悄的。那幅沈梦飞与张灵韵的画像还在,案几上的关于故乡的歌词还在,更多了一页薄笺,短短数语,“惊鸿,我有要事离开,暂别。他日有空,必定前往南京拜会,珍重,切切。”
如同做了一个梦一样,一个男人突然闯进她的心田,然后,又象梦一样,这个男人来不及告别,就象水蒸气般消失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是冰雪聪明的人,多少会明白,沈梦飞或许是受到了来自表哥家的压力,不得不离开他的家,从此天涯漂泊。
郑惊鸿跟凌欢收拾好屋里的物品,打算离开肖大庸的家了。她永远再也不想见到这儿的一草一木。太突然,太匆匆了。这样的相识,这样的别离,该如何承受?
院子的门,居然已经被修好了。院门外,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齐风劲,他微笑着,望着她。“惊鸿,你还好吧?”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说,表哥,我恨你,恨你们这些成天打打杀杀的人,我恨。。可是她说不出口,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昨晚上心里对张灵韵的妒意早飞到九霄云外,心里只有对沈梦飞的依恋,和今后不知道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的期盼。
齐风劲翻身下马,替表妹擦眼泪。郑惊鸿使劲地捶他的胸口,使劲的捶,然后眼泪不断地流。她不敢哭出声,更加的委屈,看得凌欢有点儿受不了,他独自跑向后山。他记起沈梦飞对他说的话,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不断地跑呀,不断地跑。晚上睡觉的时候,坐直了腰打坐,咬紧牙关也要坚持,不能太舒服,人生没有那么舒服的。
他跑上了后山,飞快地跑,沈梦飞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里晃动,他开始大声地哭,大声地哭。他跑过一道道山脊山梁,跑过那些曾经记忆着他孩童时足迹的山林。在山林里,还响着爹爹慈**的话语,娘亲清澈的笑声,那一天的白云蓝天,似乎一直在飘,在晃,一直离他很远。他拼命地追,怎么也追不上。。
“这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齐风劲轻轻地拍着表妹的肩膀,叹息道,“只要你知道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而阳胖子、凌欢,他们都好好的,你不觉得这是件很幸福的事么?”
她只好点头,她相信这个表哥。从小,她就知道这个表哥,与众不同。他身怀绝技,他青云直上,他成为传奇。他有着人性中美好的那些东西,正直,宽容、慈**。就算是进了锦衣卫这个臭名昭著的大染缸,她亦相信,他身上,还是或多或少保留了那么一些,人性的光辉。
她终于想起来她的姨父,她问,“姨父呢?他没。。没事吧?”
齐风劲笑,笑容很灿烂,“姨父遇见了早年时认得的一位好朋友,两人一同到越城岭上修炼武功了。要闭关三年,这三年内不问世事,恐怕你是没法见到他了。”
郑惊鸿将信将疑,她其实对这个姨父也不是很有感情,于是便不在挂念。
齐风劲赶回平乐县城,给锦衣卫发了个例行的汇报公文。在里面详细地叙说锦衣卫第二千户所千户孟岱,是如何追击青云会妖孽,又如何中了埋伏,如何英勇杀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以身殉职。其勇可嘉,其情可悲,要求上司表彰孟岱的英勇事迹。
他又修书一封,秘密报于锦衣卫副指挥使孟欣,袒露实情。说明孟岱是屠杀苗族村寨,招致李思谊义愤填膺,两人争执当中李思谊不慎失手错杀。然后请示孟欣,该如何发落李思谊。孟欣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李思谊是已故曹国公李景隆的孙子,今上朱瞻基的少年密友,他就算有心要替侄子孟岱报仇,他也没这个胆动李思谊。
齐风劲算是替皇帝挽回了面子,又给了孟欣面子。至于,难题他已经踢皮球踢给了孟欣。诚如他密信所言,只要孟副指挥使说一声该怎么处置李思谊,要杀要剐,他立即动手拿李思谊开刀,毫不含糊,绝不手软。
孟欣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向他发密令,或者传口头指示,处置李思谊。此事只能不了了之。至于孟欣与李思谊的仇恨,那已经是另外的一件事了。孟欣怎么找理由,找借口,找机会收拾李思谊,那是以后的事。除非李思谊在皇帝跟前失信、失宠,又或者换了一个皇帝,跟李思谊一点关系也木有,那才能使侄儿孟岱的大仇得报。
那个被孟岱屠杀的苗族村寨,距离竹石凹不到二十公里,叫做麒麟寨。唯一幸免的一个苗族女子莫云娘,亲眼目睹了锦衣卫对她家人族人的血腥屠杀。在历尽百折千回的磨难之后,她成功地去到京城,告御状,为家人族人伸冤。已经被锦衣卫定调的冤案,朱瞻基无能为力。他可怜她,便留在了宫中,她成为他的第六位妃子,云妃。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是夜,天降大雨,被绑在帐外受罚的李思谊,在大雨之中,忍受着全身又疼又痒的非人折磨。雨水混合着血水沿被皮鞭鞭打过的伤口流过,流到地面,他的身上已经湿透。在哗哗啦啦的雨声中,犹如响起齐风劲的训斥,“你好好反省。不吃点苦不受点累,你总以为自己很牛逼。我这是在救你,你再不警醒,悬崖勒马,收敛一下你为所欲为的脾性,你也会象狄小侯爷那样,彻底完蛋了。”
他在雨中,想起爷爷的笑容,爷爷这个人其实是很好很善良的一个人。爷爷是李文忠的儿子,朱元璋的姐姐的老公的儿子,朱棣造反,打自己的侄儿,爷爷彻底迷失了,双方都是亲戚,到底该帮谁?
爷爷打仗是不行,如同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一样,无能。屡吃败仗,最后心一横,开了门,背叛了朱允炆,跟了朱棣。
后来,朱棣向爷爷借钱借粮,硬是派兵围了李家整整三个月。爷爷被活活气死,至死都不愿意将钱粮借给朱棣。虽然如此,他是从来没有受过苦的。小时候,他跟在南京的朱瞻基、狄惊云、丁云聪,好吃好喝好玩,有着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直到爷爷死了,他才开始恨朱棣,恨朱高炽、恨朱瞻基,恨所有瞧不起爷爷嘲讽爷爷为常败将军的人。
我做错了吗?我没有错啊。孟岱目无国法,明目张胆地屠杀百姓,抢劫钱粮,还拿百姓的人头充军功。我杀了他,杀了那些违法的军官和士兵,非但得不到表彰,反而受责,反而被鞭打,被绑在大帐外示众,难道老天瞎了眼么?难道这就是在江湖中颇有名气的一刀一剑的擎天一剑齐风劲,难道这就是在军队里被赞誉赏罚分明、**兵如子的齐风劲。他这样地处置,叫他怎么能服气?
他闭着眼睛,任由雨水流过额头,流过脸庞,在暗夜里,仿佛看到一双惊恐的眼睛。当时他是看到了那个躲藏在山上草丛里的幸存女子莫云娘的,可是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了。他天生膂力,有小元霸之称,又得山东武林的武学精髓,武功在大明也算是排名在一千名以内,孟岱军伍出生,武功也不弱,竟然连挡都来不及挡,就被他一枪戳死;当时暴怒的他,来不及思索,就下了同样无异于屠杀的命令,将参与屠杀村寨百姓的第二十二标的把总陈立岩,连同全标士兵,全部杀光。直看得莫云娘全身不断地打抖,因恐吓过度有点儿精神失常。
离开的时候,他将孟岱劫掠来的钱粮全部带走,作为罪证,交给了锦衣卫大营。他让手下军士,扔了一百两银两在那个受惊女子莫云娘躲藏的草丛边。他也知道,这个世上,没有银两,简直是寸步难行的道理。后来他暗中反大明,又归顺大明,都是得了这个莫云娘云妃的暗中相助,才不至于落得个兵败身亡的可耻下场。此为后话,暂且放下。
突然人影一闪,走过来一个穿军装的士兵。他定睛一看,是自己标下的普通军士,叫做陈干烈的,给他送来了饭菜。他说,“李把总,你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了,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齐将军这样惩罚你,我不好说,但我心里,认为你是对的,你做得对,我们锦衣卫,本来是好的,就是孟岱这些人,败坏了锦衣卫的名声,将锦衣卫引向了邪路,越走越远,与太宗皇帝的初衷背道而驰。”
李思谊一胳膊肘把陈干烈撞倒,他手中的饭菜洒了一地,李思谊冷冷道,“滚,谁让你来的,让齐将军看到,你非得象我一样受责不可。”
陈干烈爬起来,“我不怕,我不管,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甘愿受罚,也不愿意看你这样忍饥挨饿,活受罪。你就吃一点吧。”
“你走不走,我踢死你!”李思谊嘴上硬,可是他也不忍心真的踢他,于是用膝盖轻轻地撞了他一下,他又被撞出三丈远之外。
陈干烈又爬过去,哭着说,“你打我骂我都没关系,你就吃两口饭吧。”他抓起已经混杂着泥水跟李思谊血水的饭菜,抓在手里,递到他的嘴边,他的嘴唇因长时间的饥渴,已经干裂,起满水泡。
执勤的士兵走进齐风劲的大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叹了口气,说,“把他放了,叫军需官拿点跌打药过来,让他洗个澡,敷药,吃饭,休息。”
《只影相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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