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正走在一个漆黑狭长的矿洞里,矿灯和手电的光明灭着。走在我前面的那个人很像是白泽,但好像又和白泽不太一样。他的外套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时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背着登山包和他的青铜锈剑,在前面稳步走着。
“小白,我们这是要去哪?”我冲前面那人喊道,看着石壁上自己的影子,我心里有些发毛。白泽没有回答我,只管在前面开道,这倒是很像他的风格。
我回过头,发现后面走的人是黎夏,他好像也有点不太一样,脸上什么时候有了胡茬。我心想大概这两天我们风尘仆仆,黎夏没来得及刮胡子。说起来我也两天没料理自己了,肯定也和他一样胡子拉碴了。我情不自禁地去摸自己的脸,一摸就摸到一个硬物。
我把那硬物从脸上取下来,原来是一副眼镜。我登时很纳闷,我视力一直很好,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副啤酒瓶底厚的眼镜?把眼睛从鼻梁上摘下来后,我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模糊了,心里变得很没安全感,于是赶紧把眼镜又戴了回去。
戴上眼镜视力恢复后,我就看到前面白泽的手臂上有鲜血淌下来,一道一道的越淌越多,几乎要把他整只手臂都染红了。我大叫:“小白,你流血了!”
白泽置若罔闻,依旧稳步朝前走着。那血好像止不住一样,不出片刻他的脖子上背脊上都淌满了暗红色的血,他走过的路上也都是血迹。我急了,跟上去想拉住他,没想到我根本就没法阻止他朝前走的趋势。他的身体就好像一道移动的铜墙铁壁,我使再大的力气也是徒然。
我只能转过身去想先跟黎夏商量,黎夏居然也不搭理我。我心说这两个人到底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古怪?我去拽黎夏的胳膊,没想到我轻轻一拉,他的左胳膊就整只被我给拽了下来,鲜血从他的关节处喷涌而出。
我大叫一声,眼睛猛然睁开。矿灯的强光让我的瞳孔反射性地缩了一下,经过几秒钟的适应,我看到了黎夏和白泽的脸。他们正齐齐盯着我,好像我脸上有花一样。
我一个打挺从地上坐起来,先一把抓住黎夏――他的两只胳膊都还好好的,冲锋衣上有被抓破的痕迹,但那都是昨天跟玉奴打斗时留下的,没有再添新伤。检查完黎夏,我又神经质一般扑向白泽,白泽向后一躲,很轻易地就躲开了。我虽没能抓住他好好检查,但我清楚地看到,他身上没有任何的血迹。我又看了看表,从我爬进甬道到现在,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我瘫软在地上,长长吁一口气――我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个梦魇,虽然这个梦魇被营造得无比真实。
“你能不能叫人省点心?”黎夏把钝剑往地上一拄,中气十足地骂道,“叫你躲在那个甬道里别动,你怎么管自己爬到上面去了?要不是我和小白及时赶到,把你从那棺材里拉出来,你就要成那小鬼的晚饭了!”
棺材?小鬼?等一下,这难道不全是梦?我环顾四周,果然看到矿室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石棺(和我梦到的一模一样),石棺边上躺着一具不到半人高的小干尸,头颅和身子已经分开了,应该就是刚才蛊惑我的那个小鬼。
黎夏见我被吓得精神都有点恍惚,也就不好意思再骂我,只是跟我简单地说了一下,这两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他们等那玉把手起尸后很快就将它料理了,玉把手这种东西,就像是黄酒,年代越陈就越厉害。我们碰上的这个玉把手刚刚尸化,只能算个新手,料理起来并不麻烦。麻烦的是,他们之后去甬道里找我,居然发现我不见了。反正也只有一条路,他们就顺着甬道爬上来找我。爬到上面一层的矿室后,他们就看到我双手交叉躺在石棺里,那小鬼正趴在棺材边上流着口水。
可我真的不是主动爬到上面来的啊!我想为自己辩解,但又觉得自己的梦境太过离谱,说出来恐怕又要被他们嘲笑一番,于是就缄口不提。
白泽突然问我:“曲北,你身上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我摇摇头:“倒没什么,就是刚才爬得太急了,膝盖磨得厉害。”我支起膝盖,裤子果然已经牢牢黏在了破掉的皮肤上,我一狠心把裤子从伤口上撕开,疼得屁股都痉挛了。我卷起裤腿来一看,好家伙,膝盖上到处都是青紫不说,还各有两块鸡蛋大的地方见了肉。伤口上沾了灰尘,周边的破皮还卷了起来,别提有多恶心了。我强作镇定地放下裤腿,裤子碰到伤口,他娘的又是一阵揪心的疼。
白泽看了我的伤口,点点头说:“这些都是小伤,出去以后再说吧。”
然后他就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石棺边上,手抚棺盖说道:“这东西叫丹童,其实也是玉把手的一种。他作为人牲被杀死的时候还是个小孩,所以尸化后攻击性并没有普通玉把手那么强,但他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从某种程度上说要比其他玉把手更加可怕。以后见到了,直接砍掉脑袋就行。”
黎夏突然说道:“小白,这种东西都出来了,我们离主矿室应该不远了吧?”
“是。”白泽点点头,眼里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可是这个矿室没有别的通口了。”
闻言我立马举着手电,环视了一圈石壁。白泽所言非虚,这个矿室除了我们爬上来的那条甬道,再没有别的出入口了。我放下手电,我们三个都陷入了沉默。
依照我以前的知识结构,古代的矿洞,不管是金矿还是玉矿,都是用甬道连接的,顶多会架上一个软梯之类的供人上下。甬道在这个矿洞里突然断了,着实让人有些费解。但我们之前已经知道,这个昆仑古玉矿很有可能不是一个一般的矿洞。这个矿洞的主人,我们暂且相信他是那个西周的诸侯有熊氏,有熊氏大费周章开凿出这么一个内部结构叫人叹为观止的矿洞,他的目的绝非采玉那么简单。如果说这矿洞深处有他想要保护,万万不能叫人知道的秘密,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问黎夏说:“你说你们发现我的时候,我正一个人躺在棺材里?”
黎夏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迟疑地点点头。
我追问:“那小鬼没有跟着爬进来?”
黎夏摇摇头:“没有,它就在外面看着你。”
我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走到棺材边上,一个鹞子翻身就跳进了棺材里。黎夏瞠目结舌:“你小子被那小鬼附身了啊?”我伸手想把黎夏也拉进棺材:“你他娘的快过来!”黎夏以为我逗他,就拼命反抗:“他娘的我才不要躺棺材里!”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白泽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主动跳进了棺材里面,黎夏呆住:“你们这是要合葬啊?”
与此同时,石棺之下的岩层开始有松动的迹象――这棺材周围的一圈岩石曾经被人为割开过,能承载的重量几乎已近临界点。我和白泽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多公斤,岩石吃不住重,自然就会往下掉。这其实是一种机关,学名叫作“石龟”,一般会用在陵墓和地宫里,没想到还能被有熊氏安在一个矿洞里。
白泽眼疾手快,一张手臂就把趴在棺材边上的黎夏给弄到了棺材里面。黎夏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就头朝下脚朝上地进了棺材。他的头还压到了我伤痕累累的膝盖,我当即杀猪一般地大叫起来:“嗷!老子的膝盖!”
这么一来石棺的重量就增加到了两百公斤,石棺下的岩层彻底断裂开来。在我最初的想象里,岩层下面应该有类似吊绳一样的机关,石棺会像个电梯一样缓缓地降到下一个矿室。可谁知道这古矿洞的基础设施也太简陋了,我当时他娘的感觉身子一失重,就跟着石棺一起掉了下去。
石棺坠落的整个过程虽说只有十几秒,却也足够我投一次胎的了。我感到石棺落地的时候先是重重往下一沉,又浮上来,紧接着就不停地左右摇晃,好像是在水里一样。这时黎夏从棺材里勉强站起来,手脚并用抵住石棺的两边,使出了千斤顶的功夫,让石棺很快就恢复了平稳。我抬头一看,乖乖,我们还真是掉进了一条河里。
这里比我们之前碰到的甬道、矿室都要宽广得多,上下大概有两幢居民楼叠起来那么高,仰头几乎看不到天顶。河道宽得像一条小马路,偌大石棺飘在里面,就好像是一个小竹排,叫人叹为观止。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玉岔口的山腹里会有这么巨大的一条暗流?一般来说,新疆地区降水稀少,要有地下河流也是依靠冰雪融水,可现在又不是雪季。
更奇的是,这条暗河竟是条活水。石棺下的河水正急速流动着,但由于石棺太沉了,它移动的速度要远远低于水流的速度。我提议说:“既然这水是活的,那我们干脆就顺流而下,看它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不料白泽马上说:“顺流的路是通到外面去的,你们如果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这小子,怎么好像以前来过这里似的?不过我已经见识过了他在玉藏中的厉害,对他的话还是相信的成分多一些。我受了一身伤,吓破一身胆,还没找着《考工记》上说的昆仑古玉,就这么出去太不甘心了:“那可不行,那我们就逆流走。”
白泽眼神幽深地看看逆流的方向,低声道:“逆流走,就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了。”
“碰到什么也要走。”黎夏走上前来,把手按在白泽的肩膀上,“小白,你已经跟我们淌了这趟浑水,现在又在犹豫什么?”
白泽兀自朝前走了几步,眼睛依旧盯着逆流的方向:“我已经跟你说了,人的性命极其宝贵,为了一个不知其意义何在的秘密而断送性命,不值得。”
我觉得他们俩的对话很高深,很难懂,那就不用懂了,我对他们俩说:“你们先别管什么值得不值得了,你们看这石棺这么沉,如果把它当船用,那逆流行舟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赶紧想想办法吧,这才是正经的。”我说的这个问题非常现实,因为如果我们找不到别的行舟工具,就只好乖乖顺着水流出去了。
这时,白泽突然用手指指前面一片水域:“你们看,那是什么?”
暗河上飘着一层水雾,所以能见度并不是特别好。我睁大眼睛,才看到白泽所说的那个东西。
那东西呈明黄色,就飘在离我们十米远的河面上,看形状居然是个――皮划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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