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浮雕（1 / 1）

我听到黎夏这么说，立马自己探头去看。一看还真是，规模宏大的壁画情节终止在几千年前的那场屠杀上，之后暗河两边的死玉石壁就变得异常光滑，就像是最普通的长期受流水侵蚀的石头一样，看不出一点人为的刻痕。

这时候我听到身旁撑着勘探铲划桨的白泽倒吸一口凉气，我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一路上小白同学就像是危险的晴雨表，他一紧张，我莫名其妙地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紧接着我就听黎夏颤声感叹一句：“我去！――”

“你去？你去哪儿？”我正纳闷他们紧张什么，马上自己就亲眼见到了那难以言说的一幕。我只觉得后背一层冷汗，差点就当场晕过去。

随着皮划艇的不断深入，原本光滑的死玉石壁突然浮起了一个个鹅卵石状的凸块，每个凸块间的距离也就那么两三公分，从水面一直排布到我目力所不能及的矿洞壁顶（光这些密密麻麻的凸块这就够我受的了，理由我下面会讲）。这还没完，我们的皮划艇又朝前挺进一点，这些鹅卵凸块上竟有了细微的变化，我感觉那些凸块上渐渐有了模糊的五官。起初只有一个轮廓，之后越来越生动形象，越来越不可收拾。到最后，凸块彻底变成了一张张人脸，这些人脸虽然表情各异，但无一不狰狞扭曲，有的张大嘴巴，有的咬紧牙关，有的目眦欲裂，形形色色，竟不带重样的。

我看得嘴唇都发白了，身子险些向后倒去。黎夏注意到我过大的反应，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曲北，你怎么了？”我坐直身子，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并且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两边石壁上的人面浮雕：“没……没什么。”

现在很多人动不动就说自己有密集恐惧症，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只是这么说说而已，看到密集的东西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密集恐惧症其实是正儿八经的心理疾病，我是真的有，小的时候还因为这个休克被送进医院抢救过。这是我的心病，并且我这人自尊心很强，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这个弱点，所以这二十多年来，我都没跟人提过。唯一知道我有这个病的人就是我爸，他已经归位好多年了。

黎夏当时也没多想，他还当我是只单纯的被震撼了，就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这种人面浮雕一看就很不吉利，我小时候听我爸讲过一个故事。”他顿了顿，好像是在观察我的表情，“当年秦始皇造长城的时候，遇上一段特别险峻的路，老修不好，修好了也老塌。修筑进程缓慢不说，还耽误了其他地段的修筑。于是秦始皇一怒之下，就把在那个地段劳作的工匠全杀了，把他们的尸体埋进城墙里作桩基柱子。说来也奇怪，自那次修好后，那一带的长城再也没崩塌过。”

我在那里不停地做着深呼吸，黎夏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意识，继续一个人傻逼地说道：“可日久天长，那一段的长城城墙上居然自己长出了一个个的圆形石块，那些石块上依稀可见人的脸，密密麻麻的，据说是被始皇杀死的那些工匠的冤魂……曲北，你说这个故事可不可怕？”

“够了！”我那时的脸色肯定很不好，一声断喝道，“别再说了！”不远处的白泽放下了勘探铲，走到我身边来蹲下，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按住我的脖子。我只觉得后颈一凉，神智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还是难受得要命。

“你到底怎么了？”黎夏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头，不再开玩笑了，“你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对劲。”我抱着头，好像身边就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我觉得周围很奇怪……好像、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一双眼睛？”黎夏看看两边的人面浮雕，失笑，“曲北小同志，不是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是千千万万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他刚说完，白泽就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不是，不是……”我虽然把头埋在自己臂弯里，眼睛也紧闭着，但眼前还是不断浮现那密密层层的人面浮雕，冰冷的、死气的，宛如佛经里说的十八层地狱，“不是那些眼睛……是一双活的、会动的眼睛，他在盯着我们！”

黎夏无奈地撇撇嘴，问白泽道：“这小子是不是中邪了？”

这时我眼前的黑暗里，好像真的出现了这么一双会动的眼睛。我立马就吓得睁开了双眼，第一眼就看到左边石壁的一个人面浮雕，这面浮雕感觉和别的都不太一样，因为它的嘴角挂有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看着它，它也在看着我，就在这时它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嘴角咧得更开了。我大叫一声，跌倒在皮划艇上，一抬眼便真的看到前方的石壁上有个浮雕的眼角动了一下。我张大了嘴巴，这下却一点也叫不出来了。我只听到皮划艇后方传来噗嗤噗嗤的轻响，白泽低声说了一句：“不好！”

“靠！”黎夏也大叫道，“谁把皮划艇的气阀门拔开了？”

好在戴军林的装备比较先进，皮划艇的阀门上还安有隔离环，这么一来放气的速度就减慢了很多，足够我们过去再把阀门给摁回去。黎夏站起来，刚想走到艇尾去关阀门，白泽突然上前去，从背后给黎夏重重一袭。黎夏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又被白泽轻轻往左边一带，就“扑通”一声落水了。

“我靠白泽你有毛病啊！”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喊出这么一句话来。但这就好像是就义前的口号，下一秒我就看到白泽冲我来了。我根本就没有招架的余地，被白泽如法炮制地把我撂下了水。那一瞬我只感觉耳里一凉，仿佛全世界的水都往我七窍里面灌。我探手胡乱地抓着，抓住的东西却都从我手上流走了，剩下的只有虚空和寂静。在水里我看不到光，并且还不住地朝更深的黑暗里沉去，止不住颓势。

我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白泽，那一刻我想，呵呵，这可能真不是个善类，他可能真是来害我的，就像周老爷害我爸一样。

我仿佛看到周围不断有黑色的影子闪过，还有低低的阴笑和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心想完了，我是不是已经归位了，地下都有人来接我了。就在这时，那些黑影中间突然窜出来另一个影子，这个人一把托住我的胁下，用力踩水把我朝上面带去。我这才想起来，其实我是会游泳的，于是我笨拙地舒开手脚，奋力朝水上游去。托我的那人显然愣了一愣，随后也跟了上来。

我刚沉下去没多久，所以蹬了几次水就接近了水面。这时候我肺里的气快没了，就一鼓作气冲出了水面，然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我的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转过头去看托我的人究竟是谁。我一回头，就看到白泽一头蹿出水面，跟我一样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被冷水这么一泡，再加上注意力一转移，我的密集恐惧症症状已经消失殆尽，所以骂起人来也中气十足：“你小子吃错药了啊？干嘛把我拽下水？”骂完我又想，他可能不是想害我，因为如果他真的存了这种心思，我现在恐怕早就死了。

白泽朝我游过来，脸色冰冷冰冷的：“不要废话，大事不好了。你跟我来！”说完，就又一头猛扎下水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依旧愣在水上不肯下去。我不敢再去看两旁的石壁，就在水面上找黎夏。可急急忙忙看了一圈，连黎夏的影子都没看见，就看到我们的皮划艇――艇里的空气几乎已经被放空了，整个皮艇干干瘪瘪地浮在水面上，不一会儿就要沉下去了。

我骂了声娘，心说这放气的人也太他妈缺德了，接下来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难道我们要游过去？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个人在下面拉我的小腿，我瞬间就被他拉下水去了。在水下我定睛一看，操，拉我的人又是那挨千刀的白泽。

他冲我做了一个FOLLOWME的手势，然后就兀自朝水底的左前方游去。我虽然看他不爽，但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也不敢怠慢，双腿一蹬一夹就跟了上去。白泽游得死快死快的，就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我水性还行，还能勉强跟上他，就是游着游着……就没气了。

我就在后面眼瞅着白泽，心想这人肺活量怎么那么大，可以在水下憋那么久气。反正我是憋不住了，不管怎样都得先浮上去换一口气。这么想着，我双脚就用力往下一踩。谁知我脑袋刚探出水面，我就看见离我鼻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有一张狰狞的脸。那五官，和石壁上人面浮雕的风格如出一辙。我当即愣住，那人脸怪物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对我露出了它黄不拉几的獠牙。我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很本能地扎回水里想要逃命。人脸怪物不依不饶，也跟着扑到水下，看来是吃定我这顿晚饭了。

这时我看到身边有个人影闪过，他游到我身后去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顾着逃命了。奋力游了大约十几米，我发现人脸怪物居然没跟上来。旋即我心里一凉，完了，肯定是白泽替我挡了一下。我暗暗骂自己，姓曲的你除了会卖队友，你他娘的还会干嘛？

那一瞬我是真的感到了自己的无能，我拼命想浮上水面看看白泽怎么样了。但是由于水中没有支点，就算浮上去了也很快就会沉下来。我心里一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曲北急了也会有办法。我迅速游到左边的岩壁边，用手扒拉住岩壁，终于可以让身体保持不沉。

我喘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去看两边的人面浮雕，随即就开始在水面上寻找白泽的身影。然后……我难以用语言描述我看到的画面，但那绝对是我二十年人生里头一次被吓傻。

在这样的水里我没有找到白泽，也不可能找到，因为水面上已经被一个个人脸怪物所占据。我正纳闷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脸怪物，抬头一看，暗河两边的石壁上，那原本是人面浮雕的地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坑洞。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人脸正从岩壁上爬出。我一见到这场面，心里又过不去了，只得死死地抓着水边的岩壁，低下头不去看那密密麻麻的人脸。

这时我突然想，不对，我来的时候，只见除了有人脸浮雕的石壁外，其他的石壁由于长时间受流水侵蚀，都像鹅卵石一样光溜光溜的，这里哪里有能供我借力的地方？

我仰头一望，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自己抓住的根本不是什么石壁，而是石壁边上一棵枯死的大树。我是植物盲，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树，总之这棵树很庞大，根系浸**到水底下，树冠却直达整个洞壁的天顶。而且从下面看上去，洞壁的天顶有一个小孔，那棵树的枝桠还在从小孔里长上去，令人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我正震撼着呢，突然有个挨千刀的提溜了一下我后颈的衣服。我一回头，惊喜地叫道：“白泽！你在这里？你他娘的没死？”

白泽脸上已经寒到什么表情都没有了，我猜他当时一定很恨铁不成钢。他把我推到那棵树的树干上，简短地吩咐道：“往上爬。”

爬？爬个毛？因为刚从水中出来，我身子很沉，有点不情愿再往上爬。但是我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些人面怪物正源源不断地朝我们涌来。我心说不好，我们是被发现了！当即就面如土色，没命地朝上爬去。

爬树的过程并不轻松，那棵老树的树皮糙得可以，我虽然戴了半截式的冲锋手套，但手指上还是磨破了。磨破了也不能停呀，爬到后来鲜血都顺着指缝流下来，小腿也因用力过度而止不住地颤抖，并且一度有痉挛的趋势。白泽跟在我后面，我想他一定嫌我爬得慢，因为整个过程中他时不时地催促我。我也顾不上低下头去看下面的情景，只管一个劲地往上爬。

不知不觉，我已经十分接近天顶的那个小孔了。爬到上面我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小孔，而是一个比较大的洞口，我心中一喜――这说不定就是主矿室了！人喜极则神涣，我一个不留神，脚底打滑，差点没摔下去，还好白泽在下面支撑了我一把。我呼出一口气，心里默念曲北小同志关键时刻你可别掉链子！于是就一鼓作气，爬过了那个洞口，在上面矿室的地上一屁股坐下，不停地喘大气。

白泽还在洞口下面，我过去把手递给他：“来，我拉你上来！”

谁知这小子看了我一眼，眼神极其古怪，他并没有接住我的手，只是说：“坐稳了吧？坐稳了我就放手了。”

我靠他想干嘛？！我心叫一声不好，猛扑上前去伸手一捞，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看到白泽一松手，他整个人就从洞顶自由落体了。刚才被他的身形挡着，我根本就没发现那些人脸怪物也跟着我们上了树，就在他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白泽这么一掉下去，人脸怪们就好像扑食腐肉的乌鸦一样，纷纷尖叫着回头冲他扑去。这么一来，我这个方向反倒安全了。

我心里一凛，正进退维谷，突然脚下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那棵被我们当作梯子的参天枯树，一瞬间仿佛被**炸掉地基的楼房，轰然向下倒去。我只听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白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