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这句话,开始我只是觉得荒唐——毕竟古时候的人俑,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什么像不像的说法。我面前的这堆人俑支离破碎,沉埋在未知的黑暗里已经数千年,脸部保存完好的并不多。我仔细检查了那些还能看清五官的人俑,初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看久了还真像黎夏说的那样,人俑的脸型、眉眼和鼻梁,与我颇有相似之处。
那些铸剑师人俑,手上并没有铸剑的器具,仅仅从它们的身姿动作可以看出,这些人俑是在铸剑。我就想去检查人俑双手的位置,想知道铸剑的器具是一开始就没有,还是后天被破坏了。我随便找了一个形状完整的人俑,刚一俯下身,整个人就石化了。
这个人俑显然是在相剑(虽然它手里并没有拿剑),它左手握空心拳,手掌朝下,像是握着剑柄,右手摊开着,掌心朝上,像是托着剑刃。在人俑的右手手掌上,靠近拇指指根的地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凸起。
靠,奇了怪了!不远处的黎夏显然是还没发现这个细节,我就背对着他,偷偷摊开自己的右手手掌。在我右手手掌的相同位置,有一颗不大不小的胎记,中间是黑色的,四周颜色逐渐转淡。旁人如果不注意看,会以为那是一个不小心点上去的墨迹。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学霸吓唬我,说你这个叫色素痣,如果不停地摩擦它,它就会越变越大,到最后整只手都得黑掉。我这个胎记,二十几年安安静静没什么变化,也不痛也不痒。如果再碰到当年班里的那个学霸,我会对他说,你知道吗手心的痣是上辈子情人的眼泪。一颗痣大到整只手都是黑的,那老子上辈子一定是个折翼的天使。
玩笑归玩笑,我不知为什么,心里很慌,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巧合。而这个不是巧合的巧合,似乎会对我之前二十年的世界观人生观,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我暗暗合拢自己的手掌,不动声色地又检查了其他人俑的右手手掌,发现无一例外,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凸起。这么一来,我再看那些石俑的脸,觉得除了它们除了和自己酷似之外,还异常的邪气。
黎夏见我神情古怪,就忍不住问道:“曲北,你干嘛老弯着腰在那里看?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啊?”我立马直起了腰,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黎夏“嗯”了一声,接着说:“这周围的几十个人俑我都看过了,刻得都相当的普通,俑身上没有留下任何铭文。而且里面都是实的,所以也不可能有机关。”他皱皱眉头,声音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为什么这个古玉矿里,会有这么多铸剑师的人俑?”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心直口快,脑子里想到什么就立马说了出来:“黎夏,你记不记得使锈剑的那个小子之前说过,这个古玉矿里大有玄机,说不定它真正的用途并不在采玉,而在别处呢?”
“没错。”黎夏抬头看看矿洞的天顶,眼神变得迷离了起来,“矿洞都是沿着矿脉开凿的,所以一般都是一条龙的构造。可这个古玉矿四通八达沟渠纵横的,一看就有鬼。”
“而且你想啊,在三千多年前的古中国,要开凿这么一个连我们现代人都叹为观止的山中大洞,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这些人力物力要是用来养兵打仗,估计周朝的历史就得改写了。有熊氏这么费尽心机,难道就仅仅是为了采玉?”我脑中了突然“咯噔”一下,其实之前我们已经搞明白了,这里是有熊氏给自己建的三璇国。但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三璇国根本不可能是影画上描绘的世外桃源,甚至不会是住人的地方,那这‘三璇国’真正的概念究竟是什么呢?
当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各种线索已经像乱麻一般堆在一起,就差一根主心骨把它们都串联起来。但这根主心骨到底在哪?光靠我现在的空想,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没法想出来,更多的蛛丝马迹还在前面。看来要获知事情的真相,还得继续往前走。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歪嘴苦笑了一下——什么获知真相,现在就算是为了保住小命,我也得继续往前走,因为后路已经没了。什么有熊氏,什么三璇国,什么青铜古剑,什么昆仑古玉,跟自己的小命一比,那简直就是个屁。我暗暗给自己打气,走吧曲北小同志,别耽误时间了,早出去一刻是一刻。
“黎……”我转向黎夏的方向想招呼他快点上路,却傻眼了,黎夏人呢?我暗暗心惊,迅速环顾四周一圈,呆了一会儿,又小跑着转了好几圈,寻找黎夏的身影。到最后我一无所获,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放开嗓子喊了一声,矿洞深处只传来我自己的回音。我本来还想再喊,但就在那时,从天顶上掉下来几块拳头大的石头,还有一堆碎石屑。我不敢再大喊大叫了,毕竟这山体内的矿洞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历经各种复杂的地质运动,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坍塌。别到时候没被猪龙吃掉,先被压死在矿洞里了。
我靠着一只站立状的石俑坐了下来,还算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不可能的事实——偌大的一个矿洞平台,除了我,就只剩下了十几只铸剑师人俑。就我跟黎夏这几天的相处,我觉得他是个很有团队意识的人,要是队友没走,他是绝对不可能自顾自先前进的。而且就算他自己先走了,刚才我那几声呐喊他也会听到,听到就不会不回应。唯一的解释是,这个大活人平地蒸发了。
我这人还是比较有韧性的,我静坐着思考了一会儿,立马就起来检查地上有没有类似陷阱的机关。我用脚一寸一寸地踩踏石地,踩了三圈,发现脚下的地都是实心地。我又一个一个地去搬动那些铸剑师人俑,这些人俑如黎夏所说,也没有任何的机关巧簧。
在一切的尝试都失败之后,我看向我们来的那条路。我记得那白骨猪龙虽然扎根土中,脊柱却奇长无比,能从弃剑池里一直追我们到这儿。我就在想会不会矿洞东边也有那么一个类似的怪物,趁我不注意就把黎夏给叼走了。这个想法一蹦出来,立马就被我自己给否定掉了——第一,黎夏有些身手,他至少不会像我一样,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毫无招架之力;第二,就算他被什么东西给拖到矿洞东边去了,也会发出响动,我不可能不察觉。
我举目望向矿洞的东边,前面倒是透出一丝幽微的光,我不敢肯定那就是出口,但至少应该有通往外面的通道。不出意外,黎夏应该是往那里去了,他娘的这小子不会是想扔下我一个人逃生吧?我不再犹豫,握着鹿角匕首就朝矿洞的东边走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都是我一个人走,其过程我不忍赘述。我只记得那矿洞的东部空空如也,连块凸出来的石头也找不见。我手电筒的电量已经濒临枯竭,光线的辐射范围差不多只有一米,这一米之外,便都是我肉眼的未知区域,我只能循着矿洞尽头透出来的那点光走。
这期间我一直在想瓦瓮上的影画,三璇国的东边是一座仙山,山上仙鸟盘旋,云雾缭绕。我由此推断矿洞的东边应该有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至于那仙鸟与云雾,我脑补不出来,也不敢脑补。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矿洞到头了。那微弱的光线是从矿洞的天顶透出来的,和我想的一样,那并非是出口,而只是通向外面的通道。也就是说,就算爬上了这个顶洞,也得再废腿脚走一段。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仍是一片坦途,没有出现三璇国仙山的对应物。
我又腻着嗓子叫了几声黎夏的名字,仍是没有回应。我心想,难道这小子已经自己爬上去了?我拿着不给力的手电筒四处探照,想看看黎夏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就在这时,我的手电筒照出了一团黑影,就在我正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我心里一凛,一步一步地跟过去想看看分明。这个物体似乎也是石头做的,而且形状被打磨得非常规矩,是个正儿八经的矩形。等我凑近看清它是什么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是个石棺材!
而且这个石棺还不是一般的石棺,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我脑中灵光一闪——这个石棺和我之前见到的那只石棺,简直一模一样。这时我听到石棺的后面传来轻微的响动,我就颤声问道:“黎夏,是你吗?”
过了好半天,石棺背后传来黎夏的声音,显得十分沙哑疲惫:“曲北,我在这儿,你过来吧。”
我去,果然是这小子!我当下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刚想提歩过去,突然心中一震。我想起当时在另一只石棺的背后,也有这么一个和黎夏声音很像的人,他还跟我说他的手断了,让我快走,结果到头来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那么现在这一出,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把戏呢?
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极其小心谨慎朝石棺后面走去。中间不停地乞求自己的手电筒,电筒大爷你这次给点力,可别又没电了。
好在,这一次我的手电没有在关键时刻熄灭。在石棺的背后,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架发黄烂透的骸骨,顺着那具骸骨向上,我看到了黎夏。我当时根本就顾不上那具莫名其妙的骸骨,跑到黎夏跟前:“黎夏,真的是你!你刚才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黎夏居然不理睬我,这完全不是他的风格。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颓废的姿势,靠着石棺坐着,双眼无神地盯着半空,脸色也异常苍白。他的青铜钝剑和手电,一左一右散落在他身旁,显然是被他一手扔掉的。我就注意到不对劲,伸手去摸他的两只胳膊,都在,我暗松一口气,于是问他:“黎夏,你还好吧?”
黎夏侧头,冲我无力地笑笑,然后继续望天,轻声道:“原来,他真的已经死了。”
死了?谁死了?我下意识地望向那具骸骨,我这才发现,这骸骨身上还穿着现代人的衣服,不过已经烂得没有样子了。他死前和现在的黎夏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此刻他们正诡异地以同一个姿势并排坐着。我觉得这个人跟黎夏必定有关系,想问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黎夏却自己先开口了,说出的话却是我听不懂的:“他说的没错,要做成这件事,真的会死很多人的……”
我这下更加笃定,黎夏不会不知道这昆仑古玉矿的秘密,他起码该知道一点,冰山一角也好啊,可他就是瞒着我。他所有的情绪,都让我觉得十分摸不着头脑。
黎夏虽然不愿透露自己跟这个死去的人有什么关系,但我相信他之于黎夏,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不管怎么说我曲北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人家虽说不相信我,可一路上却对我照顾有加,现在人家正在伤心,我就不去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于是我默默地走到石棺前面,独自靠着石棺胡思乱想。
我想,我爸跟我说他当年在新疆的古玉矿,前脚进去后脚就出来了,连主矿室都没找着,因为太可怕了。这个矿洞藏得那么深,量他那点胆子也不敢进来。可是除了十几年前我爸那拨人,还有谁会进到这古玉矿里来摸玉?那个死去的人生前是一个人进到这矿室里来的吗?这里似乎除了他,再没有别的尸骸了。
就在这时,我浑身一个激灵,跳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石棺。
因为我感到,这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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