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了虚泛的礼节，高离霍的眼底一片清戚，膝侧这个曾经并肩跃马扬鞭的身影熟悉得同印入骨髓，然此间彼此神气宁淡，似是忘却了临沧寨外狼烟峰碟的惊悸。而煞是的风定气闲却是积郁在胸口的闷闷一痛，慎郡的乌漆漫天中，自己分明毗及了地狱狰狞的一角，灼灼影像幽寒冷硬间，环顾爱将挚友，烟尘滚滚中倾心相持，奔腾如虎。谷风拽卷得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恍然醒来时，已是伏倚在陆冀的后背，鞭动着四蹄如飞的青骓，拨掉冲突火光焰天的巡寨。
日光旖旎下陆冀似是毫不置意，倚身半卧在竹丝编缠的藤椅上，眼睑微微地垂着，“我这次可是奉命前来，顺道通传又如何会露出破绽”。
“奉祀王之命？我看这样的七窍玲珑心肠还是要出自深居浅出的毓贵妃”。
料想安府之案即已偏涉到毓家的表亲，毫发牵动都关乎到这个雍贵非比的将门世家的颜面。但祀王向来狂狷凌傲，禀然直指向大魏至尊的宝座，孤心经营着一种不易冒犯的主君气质，其笼络之下的权臣无非是乌合于他的声势威赫，实无诚心依附之徒。陆冀皱了皱眉头，微微颔首。
高离霍缓和了一下方见陆冀时激荡的心情，侧颀过身子，“江州的调查可有进展？”
“尽在你的股掌中的事，又何须多加言辞，我都越发开始怀疑你都可以给人卦算年岁了”，陆冀一掌俯了过来，笑意晏晏，“如你所料，安府血案确为两帮人伙所为，二者意向目的相左，但时间交迭上却是紧致不殆。前者仅以杀戮为目的，靡血喋尽安府，然其羽翼拂卷未尽下一伙已然狼噬而至。如此促然分明是蓄意谋待已久，惶急间便是前者安插在安府中的小妾都未及安然逃出，至于爬入涨腻的下水沟中陨命夭夭”。
高离霍的唇间浮起一阵清冷的笑意，“仅是为了搜出一把疑心辗转到了安府的越女剑，借刀杀人趁火打劫这两招竟被他们引旋得如此诡妙”。
陆冀皱眉道，“或许你的心中已是明朗，但他们的手腕竟是精强至此也断然有谋策掩盖过去。所谓真相，是要世人没有异议和微词，这样的无头公案，你又要如何追究下去？”
“能追究到哪一层并非我们可以操持，提刑司派出的刑部太保裴瑞罡已然查明安府中那个作为内应的小妾林姒娘，出自恒郡王府。裴瑞罡是隶属中央的命官，平素与各方势力并无交集，他的调查结果换作是谁也是敷衍不过的”，高离霍瞥了他一眼，又转头说道，“只可惜他仅是个军旅中人并非熟稔江湖术士，竟把后到趁乱寻剑的太真人蓄意留下的线索生生忽略了”。
“啊？”旁听的陆冀一阵讶然，瞠结了片晌才嗫抖出，“这又是何意啊”。
高离霍轻浅一笑，从容解释道，“我派出的探子回报，孙长韦和恒郡王杨洪私底下确是较密频繁。再综融诸点例证，第一帮捷足先赴咯血安府的主使是谁？”
“当然是恒郡王杨洪”。
“但凡谙知江湖各个派系的人便知各门派授业时的套法修为自有不同，虽然攻击的片场会生成误差和混乱。薄简给我的各个尸身的记录也极为明晰，伤口大多为胸腔正中，显然仅是掌风凌厉一击，死者的筋肌紧缩连溅出的血迹都不足片升，魆黑黑的夜里可见来者是何等眼疾手稳。这些以密制简的招术乃靺鞨族武术之本，大魏境内除却恒郡王府能得其传者再杳杳无迹，但而后赶来的太真人全意仅是倾注在越女剑的搜寻上，竟缜密地把片场回护得如此完好”，高离霍慢慢地垂下头去，良久无语，半晌后方道，“裴瑞罡不能用这些伤势来断案倒也不知是好是坏，若是他能识破，那才是让趁火打劫的太真人逍遥事外”。
陆冀冷哼了一声，“这京城之中，孙长韦还真是一手遮天，即把事端推脱得干干净净让人无可奈何，定然又是他恿促圣上授旨让你来查办此案”。
“不过说到这里，你倒是疏漏了”，高离霍的眼中闪过深晦的幽光，“孙长韦是御前重臣，在圣上面前行事分寸妥当不敢津生半分僭越，审结之事隶属提刑司，所以向皇上推荐查办人选之事他定会避身远离，所以看来他已然打通了一些窥测圣意更为简促的渠道”。
陆冀现身虽只是祀王府中一个四品的参将，却不是一个简单粗豪之人，只略略一怔，心中也雪明透亮起来。看来存心忤逆的太真人在后廷中的势力已然不满足于安插仅供通传的宫女太监，便是连皇上的玉枕之侧，在用情思缠绕脉脉挑唆。恐怕到时高离霍淌进这股浑水招致了祀王，毓贵妃，恒郡王，却没人能料到幕后翻云覆雨的孙长韦。因为他深知纵是高离霍此时在朝堂之上贸然地将他的行迹披露出来，凭证微单只会徒然增生皇帝对身边这个本已百般猜忌的皇弟的疑虑，这恰才是孙长韦处心积虑以求的业报。
思绪缜复间，陆冀的眼缝修狭成拉长的鄙夷，“无论**的内闱还是恒郡王都是金贵非常，这些蝇蝇苟苟者蛭螅互利，笼络到他们靠的兴不是普通的权术手段，孙长韦讨得人心的花样可真不少“。
“其一，孙长韦和杨洪共同借助林姒娘在安府中一呼一应，其吐纳相通的关系昭昭可见”，高离霍沉沉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清许如水，“其二，无论是处心维护杨洪手下厮杀过痕迹，还是案发后便想尽办法让朱孝正次日便通报与我。这些他特意放出的情报皆是矛指向杨洪，历来弃卒保车者有之，而非窘迫之境对于麾下之士却全然不应这般的不加逢源”。
“你的意思是......”
高离霍却似是没听见一般，朝着满园蓬勃在金色艳阳下的秾艳娆灼，神色警肃，额前历历涔出一层虚寒。无论是江湖纷争还是与朝事有关，孙长韦的目的无异于扶持以太子为首的党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一步步地把持朝纲。杨洪作为京城之外的朝贵，自然是可以善加利用以图大举，若是吹费手腕加以回护，本也不易让人觉察，夹带着灼烈的违和感，孙长韦竟是淆人视听的引之为挡箭牌顺势拖出，莫非他这个在外人眼中的臂腕昭然有着在他掌控之外的图谋，那这个人的目的又会是......
茫茫迷雾间，跳过重重假想，昨日里收到的那条短笺有如闪电般掠过高离霍的脑海，凝滞成了他心头最深处的那束寒光。他方如憩醒的梦中人，兀掐指节暗自喃喃，午马时已过两刻，抬头似是无心地看向深蓝如璧的天空。未及半晌瞭入眼角果是一片洁白的羽翼，低啭一声，有如炉中氤氲起的香烟丝拂游离，消殆在深空落落廖无一人的后院。
高离霍暗自一番释然，轻浅一笑，正要说一些缓和的话语时，突然从煦风吹生珠幔的缝隙看到徘徊顿首的西风。西风生性旷直，但凡喜形之色总会不加描抹地写在眉间眼上，此时拧紧的蹙皱明显是有要事相传，却碍于旁侧有人，不敢贸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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