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郡王嘉烈,威德帝次子,英武似太宗。性喜习武,威德二十九年出镇雍州军统领。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任停云回到兵营自己的屋子里,那景长清正拿着本书在瞧着,一见到他,忙压抑着砰砰的心跳,起身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任停云摇摇头:“事情并没有办,你说得不确,那人乃是个女子。”景长清不禁一愣:“女子?”任停云道:“不错。我从不杀女人,所以没有出手。”景长清定一定神,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也不多耽搁了,这就赶回京城去向郡王复命,告辞了。”任停云淡淡地道:“恕不远送。”待得景长清出了门,任停云注视着案上那个未完成的小木佛,双眉紧紧锁在了一处。
原来公主眼见程羽落败,心中也是砰砰乱跳:“完了,我今日死定了!”咬咬呀,也掣出了兵器。任停云更不理会程羽,一纵身就到了马车前,玄天剑一划,剑气到处,遮在车蓬前的布帘分做两块,飞散开去。就在这时,那马车车蓬之内,一柄短刀,一柄短剑,同时向任停云递出。
一柄深红,一柄湛蓝。
任停云一见到这两件兵器,登时大吃一惊,倒退了一步。心道:“赤霞刀与蓝玉剑!这不是郑啸天的兵器么,郑啸天如今是御前金吾卫总管,莫非这人竟是宫中之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手持刀剑立于马车之上。她虽是一身男儿装束,但谁人一见都可知她是个女子。但见那少女盯着他,俏丽的面容之上好似罩了一曾寒霜。任停云见到她一双眸子,心中如遭电击,只呆呆地望着她。公主见到他的眼神,心中也是突地一跳,问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任停云镇定心神,急速后退,挥剑一一点去,又解开了程羽的穴道。回头瞧了瞧公主,纵身上了一棵树,飞身远扬,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程羽眼见那刺客一见到公主,便突然停手,又解开了自己穴道,心中虽然奇怪之极,但此刻也不及多想,忙跑回马车跟前,只见公主立在马车之上发怔。他忙跑回来问道:“公主你没事罢?那人可有伤到你?”
公主摇摇头:“我没事,那人的眼神,好生奇怪。”程羽不禁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人眼神好熟,却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说罢忙去给那四人解开穴道,车夫已是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道:“军爷,我不要你的车资了,你让我回罢。”程羽连忙安慰道:“不打紧,那刺客不会再来的了,你只管放心。”好说歹说,那车夫总算安静了下来。
凌全却道:“师兄,这人的功夫比你厉害。”程羽苦笑道:“可不是废话!瞎子便也瞧得出来。”公主在马车上坐下,一双腿晃来晃去:“可是我瞧他似乎是并没有恶意呢。你说他是不是特为跑来与你比试的?”
程羽苦笑道:“或许如此!咱们不可再多耽搁,赶紧赶往东都去。车夫,我来驾车。”又对公主道:“喂,你快进去。”公主气愤地瞧了他一会儿,知道不可违拗,只得噘着嘴钻入马车:“打不过人家,拿我来撒气么。”又笑道:“幸好这布帘没有了,不然真要把我憋闷死了。”程羽也不去理会她,只管驾车而行。约莫一个时辰,发觉公主再没开口说话,回头一瞧,公主坐在马车里正支颐出神,心道公主怎么变得这般娴静了?又不禁想到方才那刺客,“真是好本事,却不知是何人?剑圣的弟子怎么会来干这勾当?那双眼睛眼熟的紧。”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在台山之战中见到的那校尉。“竟然真的有人想要对太子下手!这一定是有人想做皇帝,惟恐天下不乱,真要让他得逞了,这天下不知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如今边患未宁,为什么大家不能齐心将国家治理好,偏有人要生事?”一路上只是翻来覆去地想。
公主原本生性活泼,乖巧了不到一日,就又变得爱说爱笑,叽叽喳喳,令程羽大是头痛。幸好这日到了东都,那东都乃是东唐陪都,中土第二大城。进得城来,五人直奔东安王府而去。进得王府,自有人安顿那两名军士和凌全,公主却道:“陪我去见王叔。”程羽只得随了她进了垂花门,过了三间小厅,方才是正房大厅。公主进来就问下人:“王叔呢?”
就听得一人笑道:“来了来了。”说着,东安郡王带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走入屋内。那东安郡王李伯召年约五旬,乃是威德帝第一个弟弟。现今领着兵部尚书的虚衔,却一天也不曾到任视事,只在东都城内过着逍遥日子。那年轻人见到公主,皱眉道:“妹妹,你这回疯过头了,竟然偷跑出了京城来,这可怎么说?”
公主见到东安王身旁那年轻人,不禁喜道:“二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原来这人是威德帝次子,晟郡王李嘉烈。东安王笑道:“他是来瞧我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你们三个也真是不成话,全都从京城里跑了出来,估摸着皇兄这会子正在气得吹胡子呢,你大哥呢?”
公主笑道:“回王叔的话,大哥去赏雪去了。”程羽忙行礼道:“卑职越州军骑尉程羽见过东安郡王,见过晟郡王。太子殿下由我两位师兄护卫着,正在北地,二位郡王只管放心。”晟郡王听罢眼睛一亮:“你是云飞?我曾听到范大人与我哥哥说及你,闲了你要可要与我比划比划。”
公主笑道:“二哥,你是比他不过的,他的功夫好得很。不过我知道有个人比他还要厉害。”正说着,又走入一位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对公主笑道:“竟是姐姐来了?姐姐这一向可好。”说着上前握着公主的手。这个是东安王之女李嘉蕊,被封做瑞仙郡主的。公主笑道:“多谢嘉蕊妹妹记着,我随大哥去了趟越州,可真是好玩得紧。”郡主轻笑道:“是么?怎么不见大哥哥呢?”公主撇撇嘴:“他一个人玩去了,叫这位程大人把我送了回来。”
嘉蕊这才注意到程羽,不由得脸一红。回头又瞧了他一眼。程羽心道:“这位郡主比公主还要好看,可比公主斯文得多了。”见她打量自己,忙行礼道:“卑职见过郡主。”
那晟郡王却问道:“毓真,你说比云飞还厉害的那人,可是任停云?”程羽心中一动。公主笑道:“我不知道,我又没见到他的脸。”东安王道:“哦,那是怎么一回事?”
程羽忙道:“是卑职无能。”便将来安道上发生的事说了。两位郡王都皱起了眉头。东安王心道:“竟真有人图谋不轨!此事非同小可,到底是谁觊觎大宝?他们两个在我这里,一旦出了什么事,我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忙笑道:“你们两个既都到了王叔这里,王叔原本该多留你们些日子的,只是你们出京的日子也已不短了,皇兄在宫城里也必定忧心得很,你们还是该早日赶回才好。明日我便请中州军卢统领安排一队军士护送你们回京去。”
公主笑道:“不消王叔吩咐,我们知道的,嘉蕊妹妹,你且带我去后花园玩会儿。”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对了王叔,东都城里可有名医?若有,还请你重金请他去越州给俞将军瞧瞧病。”郡王奇道:“为什么?”
程羽暗想:“公主虽然性子刁蛮,心肠却是好的。”那晟郡王却拉着他的手道:“云飞,咱们去练武房,你教我些功夫。”程羽便随他而去,问道:“郡王很喜欢习武么?”晟郡王笑道:“本王自小就喜欢练武的,没事就和妹妹缠着侍卫们教武功。”说着停下脚步,两眼发亮地望着程羽,“将来哥哥做了皇帝,我要让他遣我去做将军,到时我和你一块去打仗,你说可好?”
程羽笑道:“这个自然是好。”想到他方才提到任停云,于是问道:“郡王可是曾见过那任停云么?”晟郡王摇头道:“没有。只知道他已转到吴州军任巡检,对了,前些日子还曾入越州清剿倭贼来着,你们同在越州杀敌,难道不曾见过么?”程羽道;“应该不曾。”心中却道:“难道真是他不成?他是那么英迈超拔的一个人,怎么会去干这种勾当?不可能,不会是他的,我定是想左了。可是,那刺客的武功那么好,我怎么总觉得定然是他呢,这倒底怎么回事?“
翌日中州军统领卢腾远果然遣了名副尉带着一队军士前来,那两名军士自回越州。程羽带了凌全,陪着晟郡王和公主往西京而去。到得西京城外,那队正自带着士兵回去复命。几人入了城,直到了宫城的长乐门外,晟郡王道:“云飞,本王先和妹妹进宫去见父皇,你可先去本王府里,就此安顿下来,咱们好好亲近。”程羽笑道:“多谢郡王厚爱,不过敝门在京中尚有产业,我既到了京城,自得先去瞧瞧,过后自当前来谒见郡王。”公主笑道:“他是第一次来京城,二哥别老缠他,且让他玩玩去罢。”郡王只得和公主进了太极宫。程羽便带了凌全往兵部而去。
自威德二十一年东安王领了兵部尚书,兵部便是由侍郎主事。现任兵部侍郎安又晋,乃是西昌郡王所举荐。这些事情程羽自不会知道。当下在武选司挂了名,走出兵部衙门。想起公主的话,觉得大有道理,便对凌全道;“师弟,左右无事,咱们好好逛逛这西京城。”那凌全也是个年轻爱玩的,当然说好。两人便出了皇城,一路走一路瞧,朝那些繁华热闹之处逛去。这西京外城的街道均作南北、东西向排列,笔直宽阔,最宽的朱雀大街达五十丈,窄的街道也有二十丈,街道两旁种有槐、柳,开有排水明沟,大道笔直,绿树成荫,如棋盘一般将全城划为大小一百零八坊。朱雀大街自皇城朱雀门至南城墙的明德门,沿中轴线将西京城一分为东、西两部分,分别隶属万年、长安二县。城中店铺林立、寺庙众多、豪宅壮丽,直把两个初次进京的年轻人看得眼花缭乱。
两人直逛到天色将晚,又向人打听了一番,这才赶到兴泰盛绸布庄。此乃程家堡的产业,掌柜侯有财见有内堂弟子到来,不敢怠慢:“这附近有座绿柳斋,几道招牌菜味道是极好的,小老儿陪少公子去尝尝。”程羽摇头道;“不必,我就和你的伙计们一块吃晚饭就好。回头给我们安排个宿处罢。”老侯只得作罢。天黑之后便带他二人到金翠坊一处宅子里住下,自己告辞了。
这处宅子是程家堡专为堂中弟子入京办事而置。那凌全早早地就睡下了。程羽自来安路上那一战之后,便时常想起与那刺客交手情形,这一晚百无聊赖,又想起那一场交锋,索性走入院子里,沉吟不已。
忽听得隔壁院落里隐隐传来琴音,只是听不真切。程羽心道:“不若过去听一听。”他是率性无拘之人,当下也不多想,便纵身逾墙而过。落地一看,只见不大一个院落,四角亭内,石案之上搁着一盏琉璃灯,一位少女正在专注抚琴。程羽不禁暗悔:“糟糕,竟是一位小姐。这可莽撞了,我就躲在这块假山石后听听罢了。”听得琴韵叮咚,那小姐所弹奏的乃是一支《思远人》。心想:“这曲子我曾听范大人弹过,范大人弹得极尽缠mian,那自是想起了他在家中的夫人。范大人那样豪迈垒落的人物,竟也会这般儿女情长。这位小姐琴声幽雅,带着七分亲近,三分敬重;想来不是在想念父亲,便是兄长。”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得铮的一声,一根琴弦已然断开。琴声立止。那小姐低声道:“既有贵客来此,还请现身。”程羽只得从假山石后出来,行礼道:“在下只因听得小姐琴声雅妙,贸然而入,实是冒犯,还请小姐恕罪。”
那小姐抬起头来看着他,程羽只觉得这小姐身如弱柳,清丽绝俗。那小姐微微笑道:“这位公子也懂得音律么?真是太好了,倒要请公子为我弹奏一曲呢。”程羽尴尬道:“我只会听,却不会弹,倒让小姐见笑了。”又看着那琴道:“这琴弦,断了。”小姐微微笑道:“不要紧,我自去换过便是。这位公子,若不嫌简陋,就请进来喝杯茶罢。”说罢抱了琴,穿过月洞门自往屋舍走去,程羽便捧了那盏琉璃灯跟了过去。
进得屋子,闻得一股草药清香。一个十三四岁的俏丽丫鬟正在专注煎药,抬头看见小姐带了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不由惊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小姐,你怎么带了个男子到屋里来了?”那小姐道:“紫菱不可无礼,这位公子不是坏人,你快去沏茶来。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程羽忙道:“在下姓程,单名一个羽,草字云飞。”那小姐点点头道:“原来是程公子,此处是我哥哥的书房,程公子请坐罢。”说罢自去将那断了的琴弦换过,又调了调弦,方道:“好了。”
程羽只把小姐的面庞仔细来瞧,不禁“哎哟”一声。那小姐抬头对他微微一笑:“被你瞧出来啦。”
程羽忙问道:“小姐身上怎么会有寒毒之症的?”那小姐淡淡道:“自小就落下来的,爷爷说能治到这样已是极好的了,若要根治,只怕普天下也无人能够。程公子,你是习过武艺的罢?”程羽奇道:“小姐好眼力。”那小姐笑道“只因我爷爷与哥哥都是习武之人,因此我能感觉到那种气势,何况你又一眼瞧出我的病症。这不是一般症候,练过武的人方容易瞧出来。”程羽笑道;“原来如此,你哥哥的书倒挺多,想来定是文武双全了。”
这时紫菱已端了茶过来:“程公子,你还未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进来的呢?”程羽接过笑道:“多谢紫菱,我其实是翻墙进来偷听你家小姐弹琴的。”说罢将茶一饮而尽。
紫菱撇嘴道:“翻墙进来的还算是好人么?小姐,这人咱们可得当心点儿。”那小姐却抿嘴笑道:“紫菱,你瞧他喝茶的模样象不象我哥?”紫菱摇头道:“我觉得公子爷举止可比他斯文得多了。”程羽见这紫菱也是一股灵秀之气,心道有其主便有仆。便笑道:“那我明日来敲你们家的大门,见见你的公子爷。”小姐笑道:“我哥哥远在吴州,你要见他,只怕不太容易呢。”程羽点点头:“难怪我听得小姐方才琴声之中有思念兄长之意。原来小姐是与父母和爷爷住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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