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说完。因为赛琳示意我安静。她轻轻地走到爱丽斯的小床旁边，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地笑着和她说话。爱丽丝看着赛琳甜甜的笑了，笑得非常快乐和幸福。我无法听到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也许是魔法吧，因为我刚才与赛琳的对话似乎也没有把任何人吵醒。赛琳重新把爱丽丝重新哄入睡，然后她看了看我，熄了油灯。等我的眼睛能够适应黑暗时，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别着胸针的布娃娃。墨绿色的眼睛、金黄色的头发、白色的衣裙，看起来美丽极了。
“我们活着只为的是去发现美。其他一切都是等待的种种形式。”这位目睹了洛德王国变迁的思想家[3]说的一点也没错。起码对我来说如此。我不在乎这么多年的等待，虽然赛琳是个只在午夜出现片刻的布娃娃，但这对我来说，实在太幸福了。
爱丽斯一直保守着赛琳的秘密。她害怕万一她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妈妈了。至于阿奈特呢，他一直认为是邻居为他帮忙。事实上他的邻居们确实经常为他烤些面包，甚至分给他些奶酪。但我想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自己的邻居愿意半夜三更到自己家里收拾东西。偏偏阿奈特那个神奇的脑子就愿意。他的妻子苏珊就是一个可以让他把全部精力放在研究上的妻子。所以，我想，对于早晨起来已经晾晒好了的衣物，他早已习惯了。只不过，如今帮他照料家务的换成了赛琳。当然，赛琳也成为我长期居住在阿奈特家的原因。我为他印制广告，当然也从皇家研究院为他弄来不少珍贵的试验素材，都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这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他实验的烟雾和爆炸声中，等来赛琳——每个晚上，就在圣玫瑰教堂钟声响起的时候，爱丽丝总是准时躺到床上等待她“妈妈”的到来。很快，一团光芒过后，赛琳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又美丽又大方，同时也像个邻家姑娘那样，勤劳地做着家务，又用那种神秘的口气跟我聊天。她微笑着亲亲爱丽丝的脸蛋，然后变回布娃娃。留下整洁干净的房间。
“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我收起我们的早餐碟子，对阿奈特说，“你有个很好的家，有个漂亮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个值得追求梦想。真的很幸运。”
“这我承认。”阿奈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馅饼渣说，“但这并不是什么梦想，我会实现它，而且我会实现更多的梦想。还差得早呢。”他说着跑到走廊，和他的邻居打了声招呼，“爱丽丝，亲爱的，水好了，我要你马上去德莫特夫人那里洗澡，人家在等你呢。”
“不！”爱丽丝的声音从她的小房间传来，“我在和妈妈玩呢。”
“但如果你不洗澡，她就会被你弄脏的，你愿意弄脏她吗？”阿奈特说。他说完没一会儿，爱丽丝就噘着嘴走出了房间，把她的布娃娃递到阿奈特手里。“我马上就洗好，总行了吧？”
“你要洗的干干净净的，让我们都满意才行。”阿奈特把布娃娃放到自己的脸旁边说，“认真点吧。别让德莫特夫人等得太久。”他随手把布娃娃放到实验的桌子上，把爱丽丝抱到邻居家。很快的功夫，他就苦笑着摇头回来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洗澡。真不像个女孩子。”
我耸耸肩。我们很快就又回到了研究中去。说实话，这是一个非常枯燥的过程。我那点理科知识并不足以帮助阿奈特什么忙。所以每一个环节我们都在反复的尝试，仿佛投石探路一般慢慢地前进。可以说，他的每一次进步，都是经过了无数个失败换来的。就像现在这次试验一样。为了验证我给他带来的素材的效率，他需要准备很多的试验样本，从中找出结果最好的一个。当然，这种试验方法效率很高。但是，它有一个缺陷——就是当其中一个爆炸的时候，别的都要一起遭殃。而这次试验，果然很不幸地爆炸了，十几个样本都给炸得粉碎，我们两个甚至躲到了桌子下面。
“亲爱的，伙计。”我心惊胆颤地说，“我们再继续下去，恐怕会把消防员惹来的。”
阿奈特苦笑着摇了摇头，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已经熏黑的眼镜。还没等他说话，我们就都听到隔壁的一声尖叫。
“爱丽丝！”阿奈特和我愣了片刻，然后飞快地跑了过去。德莫特太太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水桶被打翻，里面的水洒得到处都是，爱丽丝昏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接下来的，就是慌乱。包括我自己。我们不知道爱丽丝究竟怎么了。她发了烧，病得非常严重，但不论什么方法，她总是无法醒来。我从家里找到了厚厚的一沓医生的名片，都是前几年为了治疗我的心脏而找的。我们为此花了很多钱，请来了很多名医，没有人能够治疗爱丽丝的病。那天晚上，圣玫瑰教堂的钟声响起时，我和阿奈特都还没有休息，爱丽丝还在痛苦地喘着气。赛琳也没有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以后的几天里面，阿奈特一蹶不振，他已经失去了妻子，爱丽丝的病彻底击垮了他的信心。我则帮助他四处奔波，寻找医生。当然，我不只找了医生，也找了牧师、江湖术士、甚至住在下水道的女巫。最后，当我认为一切希望都消失了的时候，一个乞丐告诉我，让我去象牙塔的顶端看看。
“我从来不骗人，早在大战时，我就看到象牙塔的顶端有非常亮的光芒保护着那座塔。”乞丐说，“我相信天使在上面看着呢，看着人类干下的这些龌龊的事情！这是要受到惩罚的！”他跟邪教徒一样大惊小怪地说，“所以，如果你真需要帮助，你就到那个上面去。”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象牙塔的塔顶？开什么玩笑。就连皇家研究院的大师也无法踏足象牙塔的第四层，更别提什么塔顶了。
但我并没有什么选择了。爱丽丝的病越来越重，我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当然，我还是和皇家研究院的大师们有人缘的。我能够和他们居住在一条街道上，大都是因为《象牙塔》的关系。这是因为他们欣赏我对事实报道的严谨和对社会现象的勇敢批评，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那种非常合他们口味的反讽和黑色幽默。所以，我很早就在他们的陪同下逛遍了皇家研究院。只有象牙塔，我只能在它的外面欣赏它的风姿。
象牙塔其实叫做“白塔艾莫斯”。有人告诉我，近千年来它都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有一种魔法保护着它。于是，人们聚集在它下面，从村庄，小镇，发展成都市，甚至以艾莫斯命名这个城市。这城市成为了历王朝的首都，直到今天，它依然在阳光下保护着这个饱经风霜的城市。它坐落在城市的中心，新城和南城的交界处，苔丝河从它的脚下流过。皇家研究院的几个大楼仿佛扇面一般向城北延伸。它的造型也非常有特色。最下层是非常时髦的大理石墙，没有任何装饰，干净利落的棱角和长长的阶梯。中层则装饰着第一纪末期那种浪漫主义风格的浮雕雕花，拱形窗。而塔的上半部分，则被第一纪初期精灵神话中的神祗所包围。窗子又高又窄，从下面看去，仿佛线段一般。
我毫无阻挠地走到了第三层。但是第四层则毫无上去的路。我问遍了塔里的大师们，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没有上去的路。”
“别找了，别说是你，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试图找到通往上层的路，但没有人做得到。”大师摇着头说，“你还是给你的侄女找一个医生比较符合逻辑。这个老图书馆并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我并不愿意放弃。我轻轻抚摸着我的怀表，似乎能听到赛琳在我耳边呼唤一样。我随着声音的指引漫无目的地走，走到最高的一个书架旁边，爬上梯子。然后我听到赛琳让我跳下去的声音。
“跳下去？疯了吗？”我心想，“从这里下去就会直接落到底楼去，整个人都会变成馅饼的。”
“跳下去。”
“好吧。”我闭上眼睛，从梯子上跳下去，我看到楼层在我的眼前迅速掠过，然后是冰凉的大理石地板。我落到了地上。我感到浑身剧痛，四肢发抖，怎么都使不上力气。我挣扎地睁开眼睛，天哪！一只庞然大物出现在我的面前——白色的羽毛，棕色的皮毛，尖锐的眼睛，锋利的爪子。一只童话里面的半狮鹫！是的，半狮鹫，就在我的面前。
“嘿，布莱特，这么多年，我们总算有个拜访者了。”半狮鹫说。它的声音清脆响亮，听上去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阿莱娅，你应该客气一点不是吗？”一个年老的声音传来，“从塔底上来的吗？那是挺不容易的，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信心，小伙子，站起来，告诉我你的名字。”他说，“噢，对了，我忘记了。你现在感觉不到疼痛。”他说完这句话，非常神奇的，我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
我站起身来打量这里。四处都是云雾，远处是笔直的地平线。而首都则变成一片灰色的斑点。真不敢相信，我真的来到了象牙塔的顶端！站在我身边的，是一只巨大的半狮鹫。在它的旁边，一个简单的铜座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和童话故事里面的一样，白头发，白胡子，白袍子，白色的法杖。只是没有尖尖的帽子。
“您……您是……”我有些慌乱地问。
“嗯，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互相尊重些不是吗？例如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才告诉我的，因为是我先问的。”老人挤着眼睛说，一幅活泼的表情。
“我是尼尔.佩奇，皇家研究院一级勋章。”我自我介绍道。
“那我应该叫您尼尔.佩奇爵士了！”老人用仿佛歌声般的语调说，“哦，《象牙塔》的主编。我一直是你的忠实读者。”
“您……您认识我？”我问。
“您不认识我吗？”
“呃……不……”
“唉呀……”老人看上去很失望，他与那半狮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从怀里掏出几枚古老的金币，抛给半狮鹫，然后没精打采地说，“又输了。阿莱娅总说现在的人都忘记了我，看来果然没错。来过这里的几个客人，人人都不知道我是谁。”他看着我疑惑的眼睛说，“我是辉煌法师艾莫斯.布莱特。这是我的塔。”
“我不相信！”
“你必须要相信。”
“你跟画册里面的那个辉煌法师根本不一样！”
“哦，你指望那些连环画作者能有什么想象力？”他说这指了指那只半狮鹫，“这是光之女神阿莱娅，告诉我，年轻人，你还在什么别的地方见过半狮鹫吗？”
当然。我无法反驳。虽然这位老人与童年我们最喜爱的连环画中的形象不太一致。但他和他最亲密的朋友——光之女神阿莱娅联手击败了苍白骑士和幽灵龙的故事，可是家喻户晓。我打量着美丽又高傲的阿莱娅想：如果我有幸能够见到她的两个姐妹——雷鸟伊欧丽娅和火凤凰塔丽娅[4]，就算现在从这里掉下去，我也死而瞑目了。
“别做梦了，傻小子。”阿莱娅突然说，“而且就算你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为你伤心的。”
“哦，别这样说，阿莱娅。”辉煌法师布莱特非常客气地说，“告诉我，年轻人，是什么使命让你有那样的勇气和意志到这里来？”
“我的侄女，她病得很厉害。”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描述了一遍。每当我说起赛琳的时候，布莱特的目光中总会带着一些焦急和无奈。
“你们在做那些实验的时候，一定把那枚胸针弄坏了。我猜，那个女孩和她的妈妈一样，本来就得了绝症，是这个布娃娃在维持她的生命。”布莱特手里闪起淡淡的光芒，布娃娃一瞬间就出现在他的手心里。我这才回忆起赛琳每天在爱丽丝枕边唱的那些歌，原来是那些魔法在维持着爱丽丝的笑容和生命。布莱特仔细地打量着那枚胸针，然后摇了摇头。“我可修不好它。”他说，“这是木精灵的工艺，就连高等精灵也无能为力，更何况他们现在都离开了中洲。”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不过，有一个人还留在这里。”
“赛琳？”
“她行踪不定。反正我找不到她。”布莱说，“阿莱娅说不定可以，你要问问她是否愿意帮忙了。”
“什么意思？老头子？你该不会让这家伙驾着我吧？”阿莱娅气呼呼地说，“我是神，即便是我现在这个肉身，我也是个半神，没有人可以驾在我的身上。”
“看在那可怜的姑娘的分上，阿莱娅。”布莱特说。
阿莱娅看着布莱特手中的布娃娃，似乎被它的故事打动了。她眨着眼睛，似乎在试图以人类的角度看阿奈特和爱丽丝的生活。她略微犹豫了片刻，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吧，我可以帮这个忙，不过你要承诺你永远也不能把这件事情和人说起。”
我点点头。于是，我被阿莱娅带着，在云间翱翔起来。我感到风都被我们甩在了后面。我把布娃娃谨慎地放在怀里，死死地抓着她的鬃毛。她越飞越快，然后化成了一道光，树木在我耳边疾速掠过，紧接着，我们就停在了一个森林深处。
“下来，快点。”阿莱娅催促说，“我可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幅丢脸的样子。赛琳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她能感到你的到来，去见她吧。”
我赶忙向林子深处赶去。路过了一个古老的精灵城市。白色的楼宇和雕花，但都被厚厚的长青藤包裹了起来，几乎看不到城市原有的风姿了。赛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广场的石凳上，白色的精灵长裙，浅灰色的披风。但等我靠近她的时候，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脸颊了。我所能看到的，就只有柔和的光芒。
“尼尔，说实话，你的到来让我非常意外。”她的声音如旧，神秘又温柔，“我并没有预见到你的到来。”
“希望你能修复好它。”我拿出布娃娃说，“这是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家庭最后的希望，请你帮助他们。”
赛琳从我手中接过布娃娃。她盯着上面的胸针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一滴包裹着光芒的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流下。她轻轻唱着歌，布娃娃在她的歌声中修复如初。然后，我从接到布娃娃的一刻起，我似乎到了梦境中一般漂浮起来，赛琳距离我越来越远，四周都泛起了耀眼的光芒。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神奇的魔法。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阿奈特的小屋里了。阿奈特正在爱丽丝的床边熟睡。我把修好的布娃娃放到爱丽丝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她果然醒了过来，脸蛋又有了血色，困倦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起来非常健康。
“阿奈特，艾丽斯醒了。”我摇了摇旁边那位焦急如焚的父亲。他本想说什么，但突然变得哽咽了，他把女儿搂在怀里，不断地感谢着神灵，虽然那些祷告听起来已经变成了呜咽。
“爸爸，我做了一个噩梦。”爱丽丝说。
“亲爱的，我的天使。以后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
我默默地站起身，走出房子，来到楼下的小街上。这里的酒馆和馅饼店还是一如往常地热闹。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藏在了象牙塔的后面。让这座千年高塔变得光辉无比。我忍不住笑了。我想，也许正是这座高塔，让这城市里面的人们还能找到幸福和快乐。谁说不是呢？恰恰就是今天，工人们的宪章运动也获得了胜利，不论是新城老城，到处都是一片欢呼的景象。我走在路旁，看着这些狂欢的人们想，我们又要有一个值得庆祝的纪念日了。
[1]这是英国首相老威廉皮特的名言。
[2]《Chemistry.of.the.Rarer.Elements》由B.Smith.Hopkins于1923年所著。作者又厚颜无耻地从现实世界剽窃NPC了……
[3]“我们活着只为的是去发现美。其他一切都是等待的种种形式。”这原本是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的名言。
[4]半狮鹫“阿莱娅”、雷鸟“伊欧丽娅”和火凤凰“塔丽娅”是赫忒三十三位下位神中“美德三女神”在人间的化身。她们也偶尔会以人形出现。她们分别守卫着三座魔法塔，阿莱娅守卫着埃拉西亚王国的白塔，伊欧丽雅守卫着约顿王国的灰塔，塔丽娅守卫着塞里克斯王国的红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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