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去琅琊,一定不能放过鸱夷子皮。”黎弥大声说。
田豹奇怪地看着黎弥,笑着说道:“先生不是一直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吗,今天怎么如此激动?”
黎弥气急地说:“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这个鸱夷子皮是个极度危险的人,如果不及早收拾他,一旦让他成了气候,他就有可能取田氏而代之。”
田豹一愣,似乎有一点不太相信,他试探地问道:“先生,您没有什么疾病吧?子皮是大哥在世时收下的门客,他来齐国已经九年了,我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黎弥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田豹说道:“你知道子皮的过去吗?”
“知道,他是越国上大夫、大将军范蠡。”田豹莫名其妙地答道。
“一个在战场上无敌的猛将,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一定不能放过他,以防他为别人所用,对我们自己产生危害,”黎弥说道,“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如今子皮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应该除掉他。”
田豹笑道:“先生,您这可不太好吧,除掉子皮事小,但这回影响我们田氏招贤纳士的名声,恐怕会得不偿失啊。这些话也是您说的,您怎么能食言呢?”
黎弥没好气地说:“平时也不见你记得,现在倒记得清。我说的是对那些诚心投靠的人,如今鸱夷子皮有取田氏而代之的野心,我们又怎能听之任之。”
田豹收起笑容,皱着眉头说道:“子皮有这样的野心,先生从何得知?”
黎弥道:“听其言而观其行,推断而出。”
田豹一听大是不以为然,黎弥一看田豹的神色,知道他不相信,接着说道:“如今的鸱夷子皮是齐国的首富,如果他真的是来隐居的,那他如此引人注目就于理不通了,此其一;其二是,他在琅琊大肆召集东夷贱民,手下工匠不下万人,如果这些人都是披甲之士,那可是一只十分可观的武装啊,要知道,他可是首富,手里有的是钱财,武装一只数千到一万人的兵器甲胄,不是拿不出来;还有第三,他让他的管家携带大量财物前来临淄,大举收买贿赂齐国朝野,当年你的祖父田完就是用这个方法才能独揽朝政,大权在握,现在鸱夷子皮采用这个法子,不是想如法炮制还是什么?有这三条,他的野心岂不是昭然若揭吗?”
田豹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先生,我田豹是个粗人,没有您那么多的心思,可是以我和子皮打交道的过程来看,我就觉得他不像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这样吧,等我到了琅琊之后,四处盘查一下,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您所推断那样的人,如果他确实野心勃勃,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怎么样?”
黎弥一看,这显然是田豹的底线了,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了。送走黎弥之后,田豹坐在大堂上发了半天呆,只觉得实在摸不到头绪,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勾心斗角的直人,对付子皮,他下不了手,子皮一直和他比较投缘,他也没觉得子皮有什么野心,可是如果不对付子皮,他又害怕黎弥说的没错,毕竟黎弥很少出错,而且过去他一直都是听黎弥的计策行事的,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的田豹终于决定还是先放下,等到了琅琊再说。当初田常在世时害怕田豹这个莽夫办错事,给他想出了一个方法,就是在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什么都不作,先看看再说,现在田豹又拿出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来处理了。
在黎弥心急的催促下,在田豹有意的拖沓中,时间拖过了三个月,又是过年了,范蠡来到齐国十年了。在田豹实在没有办法再拖的情况下,他带着自己的亲卫队,还有从稷下挑选出来的一百多个谋臣以及大量的仆人随从从临淄出发,前往自己的封邑琅琊而去,在他之前,这次所有被封赏的田氏宗族都已经到各自的封邑去了,就连田逆也在名义上封赏了一块采邑,当然这块位于东莱的采邑小了一点,而且是用来软禁田逆的。为了维护田盘的声誉和形象,黎弥和子华都劝阻了相国田盘杀掉田逆,改用了名为封赏实为软禁的方法处理。
在初春二月,田豹来到了琅琊。当然他不会居住在像夏河这样的小村庄,早在去年封赏的事决定下来的时候,琅琊郡守就安排人在琅琊城外修建了一座庄园作为田豹的领主府邸,这座甚至可以称为城堡的庄园远比田豹在临淄的府邸要大的多了。当田豹亲眼看到自己的府邸时,才真正明白一方领主意味着什么,看着眼前的一切,田豹想着当初田常拥立平公后,所得的封邑比平公的采邑还要大,那是何等的权势,也难怪田常后期的生活奢侈糜烂,也难怪田逆一心要取代田盘来继承田常的封爵,拥有一块封邑确实比在朝中领取俸禄要有钱的多了。
想到这里,田豹想起了子皮送给自己的盐场,那更是日进斗金的生意啊,田豹心里欢欣畅快,他回过头来看着身后迎接自己的官吏和地方名流问道:“子皮来了没有?”
范蠡当然来了,不过他虽然是齐国的首富,可身份只是平民,只能作为地方名流中的末尾站在最后,所以田豹才会没看见他。这时听到田豹问他,于是站出列来说道:“田将军,子皮来了。”
田豹笑着说道:“子皮快到前面来,四五年没见过面了,让我们好好地侃一下。”
这时的范蠡在齐国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他在海边的餐风露宿,相貌可是老的多了,如今的范蠡才五十岁,可看起来却有花甲之貌,不过在辛苦劳作之下,他的身体却十分硬朗,比起当年他刚到齐国时还要壮实几分,海风吹砾之下,古铜色面容已经看不出南方人特有的柔弱,满脸的风霜之色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依然锐利的眼神,满手的老茧显示出他这些年创业的艰辛。
田豹看到范蠡,笑着说道:“子皮,走,我们进去,顺便就在我这里用餐,看看我手下大厨的手艺比你的厨子如何。你们其他人就散了吧,我今天刚到,不想理事,过几天我再通知你们。”
说着田豹携着范蠡的手就进了府邸,把琅琊郡迎接他的众人全部抛在了外面。
田豹一直把范蠡拉到后花园才停下,转头大声吩咐道:“你们这些小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要在这儿烦我,快把家安顿好,整一桌好点儿的酒菜,我要和子皮叙叙旧。”
范蠡看着田豹的举动不出声,他知道田豹有话要对他说。田豹吩咐完后,搓了搓双手,好一会儿没有出声,像是在考虑如何开口,终于他考虑好了,抬起头来说道:“嗯!这个,范先生,我田豹是个直性子,说不来曲里拐弯的话,就明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范蠡愣了一下说:“田将军,您到底要问我什么,也要说明白呀,这么突兀地来一下,我有一点糊涂。”
田豹也愣了一下,才笑出来道:“是我太心急了,没说清楚。是这么回事,黎弥先生对我说,你有取代我们田氏的野心,要我来琅琊后除掉你,我不太相信你会背叛我们,所以想向你问个明白。”
范蠡心中无奈,这个田豹还真是个直性子,直得跟棒槌一样,他居然就这样直噘噘地问出来了,让范蠡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这田豹是真傻还是假傻。田豹盯着范蠡,见范蠡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不由得催道:“范先生,你倒是说话呀!”
范蠡苦笑了一声:“将军,您让我说什么好?我也没有得罪黎弥先生,可他怎么如此说我?我若真有王霸之心,当日在越国就可以谋反了,又何必隐姓埋名来这人生地不熟的齐国呢?”
田豹闻言一呆,恍然道:“不错,不错,你说的有理,黎弥就是太多疑了。哈…哈…哈…”
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范蠡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让他放下了几个月来心中的牵挂,使得他当下畅快了许多,连声催道:“快,上酒菜,我和子皮要一醉方休。”
三天后,黎弥得到了消息,他安排在田豹身边的人连夜把消息送回到临淄,听到消息的黎弥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房里,表面上不太生气的黎弥心中的怒火一层高过一层。按奈住心中的无名火焰,黎弥仔细的筹划,田豹的表现让他吃惊,只听了一句话就相信了范蠡,似乎是毫无主见,可实际上却说明了田豹的决断力非同寻常,而范蠡用一句话就开脱了自己,也不负当年盛名。其实黎弥也不认为范蠡会谋反,但是他无法忍受在齐国还有名声和才智在自己之上的人存在,这才是他一心除掉范蠡的本意。用了两天时间,黎弥终于想出了一个可以说万无一失的计策。
三天后,齐国国君在朝堂议政时提出了一个让绝大部分大臣感到突然的问题,齐平公说道:“根据祖制,一个国家应该有两位相国,分列左右而辅佐君王,是为左辅友弼,如今我齐国几十年来一直只有一位相国,现在老相国已卒,新相国年纪还轻,恐怕一时间还无法独担重任,所以我决定回复左右双相的制度,今天你们大家就推荐一位相国的人选出来吧。”
在场所有的大臣都被平公一席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全都懵了,一时间都说不出什么来,只是低头偷偷看田盘的脸色,而本应愤怒的田盘却毫无生气的神色,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如此一来,各位大臣更加莫不着头脑,本来齐国这几十年之所以只有一个相国就是因为田氏大权独揽,现在平公要恢复双相,自然是要分田氏的权力,可是田盘却毫无表示,让众大臣个个惊疑不定,不敢随意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人站出来说道:“国君有命,臣子自当效命,我闻说在我国东海之滨隐居着一位贤人,名为鸱夷子皮,此人有旷世之才,可比之当年的太公和司马穰苴,是相国一位的合适人选。”
各位大臣看着说话的人,更加感觉古怪,这个说话的大臣是田氏一派的成员之一,平时里一直是田氏在朝中的口舌,专门说一些田氏不好自己亲自开口的建议,今天反而说起不利于田氏的话来,实在令一众人等怪异莫名。冷场之下,一位大夫站出来说道:“君主所命我们实在是没有准备,一时间也提不出合适的人选,请宽限几日,让我们好好的寻访一下再回禀,以免选到错误的人,悖逆了君王的本意。”
当晚,稷下学宫,子华已经得到今天在齐国宫廷里发生的古怪事情的消息,他在思考了一会儿后找来成无忌交代了一番,让他连夜赶去夏河村把情况通报给范蠡。
成无忌连夜不停地赶路使范蠡在第三天的中午就得到了这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听完成无忌叙述了整个事情经过的范蠡沉默了半响,无奈地说道:“看来齐国终究不是久居之地啊!无忌,你休息一下,明天就回临淄去吧,回去代我谢谢子华先生,就说他日子皮一定会有所报,还有漪顿很好,我一定会让他有所成就的。”
吩咐完成无忌后,范蠡悄悄招来子溪和范忠,让他们按照去年自己制定的方案逐步出售家产,转移细软财物,准备离开齐国。范蠡交代说:“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们只要按计划实行就可以了,我估计时间可能还有一个月,黎弥就会发动了,我们一定要在一个月以内离开齐国,子溪带着财物,今天连夜出发,到宋国的陶丘去购买田地和房屋,沿路上打点好各处的关卡,然后范忠随夫人一起安排家眷离开,我最后走,好了,时间紧迫,你们快去准备吧。”范蠡在秘密准备潜离齐国,而临淄却像是炸了窝,群臣才经历了田氏宗族内部的争权夺利,似乎又要卷入平公于田盘的君臣相争之中,一时间临淄内人心惶惶,一片风雨欲来之势。各位大臣都害怕在政治斗争之中站错阵营,纷纷向相国府探听底细,而田盘在此紧要关头,居然反常地闭门不出,拒不纳客,而黎弥更是不见踪影,稷下学宫的客卿也摸不着头脑,子华平时就很少主动地发表主见,此时同样保持着一贯的缄默不语。得不到谋士的分析,又搞不懂掌权之士的意图,齐国朝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谣言诡语满城飘摇,可谓一日数惊。在无奈之下,众人的目光投向了田氏宗族的二号实权人物,远居于琅琊的田豹头上,纷纷派出心腹亲信远赴东海琅琊。
琅琊郡田豹府,田豹坐在大堂上看着下面各位齐国重臣派来的使者,只感觉到一阵阵的无奈,黎弥此人恃才自傲,表面上恭谦有礼,内心里却看不起别人,当年田常还能压制他,如今田盘在位,恐怕是无人能制了,这件事虽然自己看不出他的用意何在,但是绝对是黎弥怂恿田盘干的。田豹苦恼地搔搔头,看着自己从稷下挑选来的谋士,问道:“你们有谁能看出此事背后的计策?”
几个谋士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只好掩饰道:“将军大人,我们如今远在琅琊,临淄的情况毫不知晓,在信息不足的条件下,实在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
“那我养你们这一群废物何用?今天你们如果想不出什么,就给我一起去服苦役,到盐场干活去。”田豹怒吼道。
不料他这一吼惊醒了大家,这几个来自稷下的门客想起了临行前子华的嘱咐,连忙向田豹进言道:“大人,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当初子华先生曾说过,如果有什么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时,就去夏河请教子皮先生,如今我们何不把子皮先生请来问问呢?”
田豹闻言不由心中暗骂,放着有名的范蠡在左近,居然忘了讨教,反而自己费脑筋思考,于是立即遣人往夏河请范蠡前来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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