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跃进蹾后鞧支书被困抱病拼命干大鞭践行]
清辉继续说，二维怕挨打不得不抱好热砖。二维放了仨响屁，没事了。
莹月禁不住也笑。清辉又批评莹月不听话，都是男同学，唯她是女的。
莹月不饶哥哥：“女的怎么啦？没女声光男声，难听死了。”
“闺女，哥哥让你在家也不是错。”
“爹，娘就偏向哥哥，哥哥为什么不在家。”
“你哥是组织者，给你分派任务不行？”苦宝摁闺女脑袋吃饭，“清辉，今后搞组织活动得征求老师或者大人的意见，你们还小，往往考虑不周。支书的话你们听不懂，回来蔫头耷拉耳也不问爹娘，这样怎能有长进？”
方存根很累，上炕就躺。不估量儿子叫女儿喊，来了精神。问孩子们啥时到的，累不累，吃饭没有。
女儿有芳说等爹来吃饭心焦，饿晕就差二分钟的事。
汪红花笑半截，斥责女儿：“闺女话太多，在校同学们就不烦你？”
方有栋为妹妹解围说，妹妹在校人称方百灵，娘说的妹妹太寒碜。
方存根接话说咱家闺女都比小子巧。有茹出门子了，你俩在城里上学跟出门子差不多。咱们今儿团聚了，唉，多少家团聚不成，咱家成了少有。方存根伤感起来，饭不吃只抽烟。
有芳饿坏了，自管狼吞虎咽。
有栋默默陪伴着爹。娘吃得沉稳，弄不明白爹有愁之时她却悠哉悠哉是啥意思。
方存根接着抽第三袋烟。有芳不管不顾如狼似虎，吃饭声之大不像话，有栋踢妹妹一脚。
方有芳恼火地吼干吗，马上又嘿嘿乐，抹抹嘴叫爹甜蜜蜜，夺烟，催爹快吃饭。
方有栋等爹吃起来才喝饭，拿干粮，妹妹却拿一边。方有栋大惑不解，痴楞看。
“你是孝子，要伺候老爹用完膳才能吃，不懂规矩？”
汪红花忍不住笑。女儿不吃亏，不饶人，出了门子碰洋钉，倒霉日子在后头呢。
方有芳怨娘总和她过不去。方存根说疼儿女的莫过娘，自己有了孩子就知道了。方有芳没争得爹的偏护又和颜悦色问爹，有啥愁事。
方存根觉得支书当得窝囊，兵没了，将几乎是“虾将”。四个生产小队各剩一个会计是壮劳力，白天还归他统帅打井，晚上加班下地也履行自己的会计职责。再有的男劳力都是老弱残兵，妇女成了主力军。公社要生产进度石村挨批了，杜主任说他飞跃时期蹾后鞧，可耻。
方有芳听了一惊一乍地说这个年代人人得做闯将。学校演节目比赛她班得第一，为什么？台上演得情绪上升，高潮叠起，她情不自禁现场发挥振臂高呼“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全场震了，那掌声，哗——！简直就是暴风骤雨加冰雹。
“少说句行不？有冰雹就是灾难。”
汪红花一句话大煞风景。方有芳灰溜溜不好意思，又转向爹撒娇。
“疯子。”方存根瞪闺女的眼神充满惊疑，摇着脑袋出去了。
方有芳肚子都要气炸。爹是老革命，刚五十岁就老气横秋，革命气概丢了？
方有栋制止妹妹少点儿感叹，气概冲天解不了现实之难，就解不了爹的心病。
方存根心乱如麻，不知不觉摸进苦宝家，像个哑巴坐下就抽烟。
苦宝喊声方叔，方存根似乎没听见，麻木不仁。不可能有啥惊涛骇浪，苦宝默默陪伴着，为他卷烟，为他点火。
已经上里屋炕的王灵敏听不见支书有啥事，散架的身子实在不愿动，说没她的事就睡了。
方存根实在心疼王灵敏，另三个队的男队长样样碰不过这个女将。忙说歇吧，早该歇。方存根出屋蹲在院子里，终于把窝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你信吗？生产进度上不去挨死尅，不难像竇娥落冤死。该收的收不来，沤在地里是肥，今年欠收明年补这叫辩证法，能对杜主任说不？”
出乎苦宝之意料，方存根能言善辩好像天降灵性，不可思议。“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这么吹大话是他想出来的？这种豪迈适于目前形势，这样摇旗呐喊绝对起不到顺水推舟的作用。至于今欠明补的辩证法挨板子还是铁的。苦宝说石村的方支书要独树一帜了，杜主任该让贤请你这尊神给全公社干部群众做报告。
方存根猛出掌，苦宝从小板凳上蹲到地，他自己就在院子里转圈圈。
苦宝吸烟。方存根正转了倒转，反反复复。苦宝说好，闷头走直道容易进死胡同撞头。
方存根愣半天，蹲苦宝面前说臭文人能不能竹筒倒豆子痛快来。
苦宝说他已经很明白，和杜主任说话就跟转圈一样，正正反反，该回头就回头，这可不是耍滑头。不做无谓消耗，精心打自己的仗，有紧有松，有先有后，哪怕种了麦子再收秋，自个弄顺是当务之急。至于别人的进度是自欺还是欺人，也许兼而有之，但愿是一种策略。真做墙头草，就糟了。
方存根默默不语，又点支烟狠劲嘬，冒出火苗燎着胡子，慌忙把半截烟没好气地摔地上。突然，戳苦宝一拳莞而一笑，饶有兴致地走了。
石村在公社受表扬没三天方存根的压力就来了，而且压力之大达到崩溃边沿。收秋进度快、打井多是社员思想觉悟高，通宵达旦日流十斤汗换来的。反正吹牛不上税，不挨尅为原则，方存根是这么说了。哪成想嘴大扇了舌头，石村人的思想觉悟高产量也一定高，落实产量问题成了方存根迈不过去的坎。所谓进度快是停打井，集中力量为种麦打腾茬歼灭战，一半的秋粮还裸露在日晒和风雨侵袭之中。棵上生芽地上沤，到处可见。收的顾不上过秤，没收的没法过秤，说什么产量。按领导诱导产量是往年的十倍都是落后，简直是逼人吹大象，人拉火车跑，这个玩笑坚决不开。
月亮在西天没有丝毫光辉，像烧饼大的白云。
咚咚！深感诧异的苦宝披衣开门。方存根二话不说往院子里钻，冲屋子喊。灵敏听好，他被扣留公社趁老虎打盹溜出来，你是村里最大的官，保证身体不垮，指挥全村耕翻种，后收秋。他准备打持久战，干脆带上被卷回去，养尊处优也是坏事变好事。
王灵敏呆而失神地瞅始终看哪苍白月亮的丈夫。丈夫脑子里又摆开大战场，王灵敏唉一声去做早饭。
苦宝想方存根在领导那儿正反转走变成跑了，但埋怨话他从不说。来到方存根家，方存根正吼哭哭啼啼的老婆没处息，老子去睡大觉不是蹲监狱。苦宝把背着被卷的方存根送出门，劝说汪红花。怕婶儿有误解，有压力，专来聊一会儿。
方有芳一瘸一拐回家来叫声娘痛哭流涕。上级号召学校组织学生去县典型模范村帮助深翻土地，用锨撅地二尺深再种麦，明年麦子能多收几倍。一天干十二个小时，腰都断了，手上血泡层层套，看掀把打寒战，请病假走出二十多里地，这不，脚也拐了。
汪红花看女儿双手，自己的泪洒落女儿手上，把那峰峦间的沟壑眨眼填平。
王灵敏在村口截住另三个队长。一队副队长是六十岁的张玉石，原本硬朗，而在飞跃中操心劳神又干在先，精疲力竭了。三队副大鞭石存良，硬汉子得了可怕的胃病，面黄肌瘦，预备党员咬牙践行为共产主义奋斗到底的誓言。四队副方虎臣有脚残。这就是石村的领导干部，王灵敏不由得心酸，控制不住地掉泪。三人惊骇，异口同声问出了啥事。王灵敏忙说吓着大家了，支书这几天住公社有特殊任务，家里事要咱几个商量。支书疼你们都不如她体格好，由她传达，没办法的办法只有坚持，再苦熬一个月，那会儿再捞本睡他几天几宿。
马直立起来，咴咴叫不停。
石存良卧在地上，手中的鞭子还矗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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