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兄妹两派使唇枪舌剑
儿女惶恐听石家夜话]
石清辉怨叔不该瞒娘有病，叫都没走，不孝儿的名声算落下了。
方良友抚慰悲伤的石清辉，不说实情是你爹的意思，娘也怕儿女惦记也没要求你们回去。其实没啥大病，为集体操劳奔波没克制连得感冒。不过，老这样体质会受害，也不是事儿。
支芝说：“咱们一块回家，谁说你不孝婶儿这儿就不让。”
王灵敏接常不断得感冒，经公社卫生院诊断为肺炎，赤脚医生石二维为王灵敏输液。外边叫娘呢，王灵敏喜出望外忙下炕。
石二维和石清辉、方长发是打小就滚在一起的伙计，两个多月不见的铁哥俩拥抱在一起。
王灵敏下炕拉掉针头，石二维急忙捏她手上针眼儿，关闭外流药液，埋怨在社员面前是铁人的婶子在他面前却是病人，病人不忌病惜药哪儿能当铁人？
“娘有啥病？”
“先说你，眼咋弄的？”娘怜惜儿的急迫透着一点威严。
石清辉低头，忐忑，嗫嚅：“不碍事，它要发炎我没办法。”
石莹月亲昵地叫娘，扶娘上炕。说哥哥的眼是木匠带枷——自作自受，医生就没当回事。大夫叫娘输液，荞麦皮泡水里——有楞硬不了，娘就该乖乖地听二维哥指挥。
王灵敏喜不自禁地嗔斥女儿：“俏皮话满嘴，哪儿像闺女样。”
石二维夸莹月是婶子的心肝宝贝，就辛苦一会儿，他和清辉找长发去，半小时来换药。
晶莹剔透的月亮高悬着，嫦娥不舞，吴刚也没伐树，玉兔的大耳朵不时摆一摆，她们似乎都在静心倾听什么。
天灯下石清辉和妹妹石莹月的大辩论斗得不可开交，在镇中学的石清耀站在姐姐一方，时而向哥哥放冷枪。上小学的石浩月和石清光一会儿赞成大哥，一会儿又支持大姐，王灵敏说他俩不懂事，被撵进屋睡觉。
苦宝始终保持沉默。方良友抱着熟睡的儿子，支芝抱着睡着的女儿，心乱如麻。兄妹俩针锋相对，苦宝咋无动于衷，听之任之？
石清辉：“你们‘井冈山’白天是革命派，大喊砸烂孔富士的狗头。晚上则由他女儿向你们传授攻击我们的毒计，哥哥我说谎了吗？”
石莹月：“狗屁哥哥。无中生有、造谣中伤是你们‘延安兵团’的一贯伎俩。孔富士的女儿是响当当的革命派，她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爹妈恨之入骨，一年了没会过面，怎能传递什么消息。我俩是形影不离的革命战友，我最有资格戳穿你们含沙射影、移花接木的鬼把戏。你们批孔富士温良恭俭让的态度，正是你们把他捧为‘孔夫子’的内心写照。”
石清耀：“姐姐说得好，事实胜于雄辩。”
石清辉：“什么叫事实？你姐姐的亲密战友是走资派的女儿是事实，受资产阶级大小姐的影响，你姐姐也在保护资产阶级大小姐是事实。我们革命温良恭俭让，让孔富士做喷气式一个上午，他回家是爬着走的。他在‘井冈山’那儿还有水喝，这叫什么？挂羊头，卖狗肉。”
石莹月：“这是我们内部出叛徒说的，他不胡说八道你们怎么信任？我还知道石清辉不忍心‘孔夫子’饿着给他一碗饭，你被‘延安兵团’司令部撤销大队长职务，难道是我对你恶毒诽谤？”
石清耀：“老实交待，否则你就不佩做哥哥。”
石清辉：“在家我就是哥哥。给走资派一碗饭是要他下午接受批判能坚持下来，斗活的是英雄，斗死的是狗熊，我们司令领悟我的用心后做了纠正。我带原班人马收缴广播站，被恶毒的保皇派差点打瞎眼睛，此仇不报，决不罢休。”
石清耀：“哥哥，报仇谈何容易，有目标吗？还想吃二次苦？”
石莹月：“弟弟警告得好。”
石清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王灵敏忍无可忍，气冲斗牛地打断儿子：“虎狼羔子们，你们俩派现在就打给我看看。”
兄妹们从没惹娘这么生气过，各自低下头。战斗以这样的方式停息，出现迫于无奈拳更紧的别样寂静。
蝈蝈鸣叫起来，你们唱罢我登台。月亮也暗淡下来，是疲劳还是为谁惆怅，没人猜得到。
苦宝扔掉烟屁股，终于开腔了。
“我小时候和人争斗受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的教训。后来又懂得‘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说这些逆‘破四旧潮流’，之所以胆大妄为，爹认定中华文化之根就在那里。你们要批判爹得先了解爹说得谁的话，意义是什么。谁答？不懂？空喊革命口号的孩子们，那就先听爹讲解，再批判。前八个字是孔子的学生说孔子是这么做的，这八个字体现了孔子做人处事的修养。后一句是道家老子的话，是说事物由正面向反面变化所包含的辩证法思想，即委曲和保全、弓屈和伸直、不满和盈溢、陈旧和新生、缺少和获得、贪多和迷惑。老子用几对矛盾辩证观察和处理社会生活，是中国古文化中的光辉一支，诸子百家为中华赢得世界文明古国光荣称号。‘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是首郊游‘寻芳’抒情诗，‘寻芳’在孔子弦歌讲学的地方，‘万紫千红’喻孔学的丰富多彩。诗人将圣人之道比作催发生机、点染万物的春风，其实该认定这是寓理趣于形象之中的哲理名句。爹纳闷，过去的一概为四旧，烧古书毁古迹不要史学家，毛主席要你们这么做？爹实在看不上你们立四新的做法。听不进别人的半点意见，曲直不分、自吹自擂就这么自以为是？尽攻击之能事、投污蔑之词语、图一己之快就忘同学兄妹父子之情谊？非用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手段才叫革命？古人的话批判接受都不行，‘言无不尽，闻者足戒’、‘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要文斗，不要武斗’也当耳旁风？这就是你们的行为‘四新’？你们尽管浓烈的抒情，不管工农兵的伤感情怀，这样的革命闯将我看是害群之马。爹把你们用于别人身上的词语还给你们，爹是什么派别你们给命名。解放斗争残酷，造成疮痍遍地，三十以上的人记忆犹新，过来人对你们现在的蛮横无理甚至肆虐行为惊悸加痛恨，还束手无策。
“爹不以家长身份逼你们就范，观点是自己的好。十九世纪的著名哲学家康德在墓志铭上就写道：重要的不是给予思想，而是给予思维。‘慎独’是中国的古词，它和哲人的话异曲同工。古人讲‘慎独’是要人们在没监督的情况下有自律，有自己的做人原则，不失道德规范，不被外因蛊惑左右。它与被忘却的‘老三篇’不矛盾，都是教人的，‘能彻见心性，则天下平隐’。
“青年人的特点就是朝气蓬勃，敢于创新。但是生龙活虎不能抛弃基本的淳朴和温恭的德行，热烈奔放不能忘却求知和务实的心灵。没有严谨的态度，没有理念的行为，势必是盲动而狂躁，最终成为牺牲品。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懊悔不能比喝药汤苦一时，唯恐成一阶段的痛苦，甚至于忏悔一生。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之所以说它是好诗是因为它具有深广明晰的内涵。它告诉你观静止的要辩别不同形态和特点，看动态的要悟其灵气和慧根。没有深思耽读的精神和毅力就悟不出人生哲理，可见学习的广泛性和必要性。识字最少的农民还有起码的哲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蒺藜扎脚’，‘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抬头谷穗空荡荡，弯腰谷穗满登登’。学子十年该当认识哲理是潜移默化成就一个人的准则，还是拯救一个人的通则。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三人行，必有我师’，都是打不倒的真理。
“能证明我的话没错，爹死你们就好好祭奠，错了可抛尸野外。今天说话情绪过激，给你们泼冷水打个激灵，冷静再冷静，三思而后行。和平二十年，突然间铺天盖地的人相对变成敌人，岂不撮撮怪事，我这农民转不过这个弯儿来。‘燕山夜话’爹读过，早被批判，今夜爹的话比作‘燕山夜话’是高抬，就算石家夜话吧。你们两派需要联合起来，研究爹放毒危害一二三，好好准备批判武器，爹认输就是恭喜你们革命智慧和力量的增长。”
石清辉有骇人听闻之感。爹的话刺耳，但微言大义。的确言近旨远，可按当前形势无论如何没立足之地。
“不要屈于爹，要独立思考，要有自己的脑子。给爹指正等明天还是后天？”
爹有点儿咄咄逼人。心虚的石清辉头上冒汗，指正什么？论理论据呢？
被爹通透力极强的话挫得体无完肤要散架的石莹月还耿耿于怀扭着头。没想到诗词当家的爹还能高谈阔论，没想到温雅幽默的爹还能龄牙利齿，没想到受毛主席接见的无往而不胜的红卫兵还会败得一塌糊涂，为什么？石莹月傻了，而且傻得不能再傻。要反驳抓不到武器，空喊口号娘打屁股没商量。
“给爹个答复很难吗？”
爹真较真？石莹月扭头瞅哥哥，寻求此一时彼一时的联合，他只会低着头真气人。石莹月的手在地上摸来摸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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