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鹿山,雄踞华北平原之上,为太汉山脉与平原交接之地带,其山峦秀丽,古木参天,奇峰异洞不计其数,山上云气往来,雾霭飘忽,仿佛蓬莱仙境一般。
据史记所载,汉武帝晚年北巡之时,就在这独鹿山驻足良久,不肯归去,或许就是以为这云气缭绕若隐若现的独鹿山就是仙山,山中有那长生不老的神仙与可使人长生的瑶草灵芝吧。
猎鹰和王越行在这苍林老树,青山翠嶂之间,不由神驰目眩,为这似若缥缈仙境一般的风光所迷醉。后世的所谓名山,人皆闻其名而蜂拥而至,人迹流连之处,糟蹋了这天地生成的自然灵气。山失了灵气,也就望之索然,游之无味了。况后世科技发达,工业昌盛,空气污染十分严重,那及此时天蓝地阔,白云朵朵,一尘不染的清静灵透?
不过,念及即将发生在这灵空剔透似若神仙之地的美丽仙境的那一场决战,猎鹰的兴致顿时低落了几分。
那日王越表露其身为墨家钜子的身份,并表示墨门愿助猎鹰一统天下,只是要猎鹰在统一后需要推行墨家的思想,消灭儒道诸家这样的条件。对此,猎鹰委婉的表示了拒绝之意。作为后世的人,他不属于诸子百家中的任何一派,但同时却对诸子思想精髓无不了如指掌。他欣赏墨子其人,也十分认同他所创的墨家思想。不过欣赏归欣赏,认同归认同,作为一名“先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需要走的路。思想体系的建立绝不能是一家之言,这是个复杂的工程,需要做到博采众家之长,首要的一点,就是需要允许不同的声音存在。何况这世界是发展的前进的,适应某一阶段的思想不一定能适应下一阶段,历史发展的每一个阶段的重心都有所不同,不然就不会有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等等诸如此类的不同了。任何一种思想,只有在某一特定的时期才会起主导作用,对社会的前进有好处,否则,就会是最大的阻碍了,没有能永远占统治地位的一家之言,有的,是不断的根据实际情况变化的思想重心。
但此时能有几人明白这样的观点?纵是马融王越之流,识见过人,修为已至天人之际,仍是执着于门户思想之争。如斯可见,思想的争斗绝非是一般的斗争可比,其深远纠缠,莫名难测处可谓是从古至今以来第一的。
猎鹰几乎可以肯定,王越之所以明知胜算不高也要决战马融,绝非是他所说的追求武道这么简单,除了这方面的意思,很大意义上也是因为墨门与儒门之间的对决。儒门六百年来一直追杀墨门,双方仇怨越结越深。王越身为墨门当代的钜子,挑战马融这位儒门大宗。两位双方门中顶尖的人物做此决战,实质就是两人所代表的墨门与墨门具体一战的一战。
这次的决战,其意义非同小可。
猎鹰知道,或许自己是不能阻止的。
但他还是来了。本来决战之时除了决战者的两人之外,是不允许有其他人出现在决战场的。不过马融既然开口约请猎鹰,王越自然断无拒绝之理。
登上云霭蒸腾的独鹿山峰顶,猎鹰立在一块突出的大石之上,放眼望去,但觉似是置身云海之中,立于天际而俯瞰大地,那种居高临下,临风飒飒的感觉,突让他想起杜甫那首著名的《望岳》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什么是绝顶?绝顶就是你从未达到过的境界,是比以往的境界高的多的多的境界!只有达到这种境界后,你才知以往曾经以为是不可超越的竟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不值一提。只有不断的超越,才能到达绝顶,才会到达绝顶,所以,绝顶的意义,就是超越,永远的超越,超越他人,超越自己,甚至,超越出这天地之外,那或者就是仙人了吧!
登临绝顶,置身云海,恍恍乎如临天界,随风来去,不沾点尘。猎鹰心中顿生无限感慨。但他终不是仙人,他是个俗人,一身缠身俗事的俗的不能再俗的人!但即使这样,偶尔发一会感慨,境界出尘那么一下子,也是允许的吧!
历尽风云,纵览天下。
天地之间,人是渺小的。这浩淼难测的苍穹,藏育万物的大地,它们究竟埋藏了多少的神秘?这世间的玄妙究竟为何而生?又为何而去?人生的遇和,又是多么的难测啊?
“贤弟,在想些什么?”王越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正陷在某种奇妙境地的猎鹰。
“哦。没什么。”猎鹰回头冲王越一笑,道:“只是被这美景迷住罢了。”
王越哈哈大笑,道:“美景?贤弟,如斯山景也可称得上美景?天下胜过此山者多矣!那才是真正的洞天福地,神奇仙境啊!”
“哦?兄长走南闯北,足迹所至踏遍三山五岳,见闻极广,非是小弟能及。小弟观此山,已知天下众山之妙。洞天福地,神奇仙境,纵能得见也与小弟无缘,小弟此生,恐是已无余暇遍览仙山神水了。”猎鹰的语气中微带些憾意,其实他是喜欢做一名真正的侠客的。但此时,在这个时代,已知未来走向的他无法置天下人于不顾,他希望尽自己的能力做些什么。有所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既然好为侠,那么,就做名大侠吧!做大侠,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王越眼望远方,悠然道:“天下积弊,正需贤弟这等人才才可疗此沉疴,还世人一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斯时,天下山水岂不尽为贤弟产业?悠然游之,又有何难?”
猎鹰哑然笑道:“兄长此言差矣。世间万物,天生地养,在未有小弟之前,这山这水已在,在小弟之后,这山这水亦在,天地长存,山水长存,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谁能说这万古不移之物为自家产业?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山水,天下人之山水也!吾所愿者,天下人珍惜这天下,爱护这山水,不必让天地蒙尘,山水失色。唯此愿足矣!”
王越看了猎鹰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贤弟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帅士之滨,莫非王臣’吗?”
猎鹰一晒,似笑非笑的看向王越,问道:“腐儒之见,也如兄长法眼?”
王越摇头道:“那却不然,此为天下共识,非独儒家一家之言。”
“哦?”猎鹰略有些诧异,“天下共识?”猎鹰目光闪动,低声道:“然则诸家以为何为王者?”
王越答道:“天子即王者。”
猎鹰又问道:“何为天子?”
王越微微一愣,答道:“天子,上天之子也。乃上天所选管治天下黎庶之人。”
猎鹰抬首望天,目注蓝天白云,悠悠问道:“上天之子?敢问上天有几多子孙?为何天子如斯多也?有周天子,有秦天子,有汉天子,如今,天下即将大乱,是否又有一位天子呢?”王越笑道:“贤弟以为呢?”
“我以为?”猎鹰喟然而叹,道:“我意非天意,区区一人,何可敢妄称代天而言呢?所谓天子,天生万物,皆其子也!天子即万物,万物即天子。天地既孕生万物,何有厚此薄彼,独独垂青一人,而使余者受其奴役驱使之理?以子役子之理?”
“所谓王者,百姓也,万民也!普天之下,皆为万民之土,帅士之滨,皆为万民之臣。此者,方始为正理!”
“哈哈哈……好好好!”王越仰天狂笑,连呼三声好字。“天地自然,化育万物!何成一人一家之物?好!痛快!真是痛快!贤弟此言,深获我心!正合我墨家‘平等’之精义,哼!儒道之家,何能知此理?捧着一家的天子妄图为天下的天子,何其妄也!”
“那却也不尽然,昔者孟子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语,所言正是此意。惜乎后世儒者,为帝王权势所慑,又沉迷于百家之争,渐渐失了儒门先圣的遗意,诚为可叹!”猎鹰摇头叹道,他知道,在八百年后,宋儒兴起时,儒家思想已是彻底的沦为统治阶级的工具,而再不是初始时作为一种哲学,一种文化出现的情态了。工具,是没有思想的,也是不能有思想的。只是,可惜了。
王越冷哼一声道:“儒门之徒,虚伪可恨,满口仁义道德,似是博爱世人,泽及万民,实则皆是谋其私利也!此伪善之辈,较之那行事凶恶却从不掩饰的强徒还来得可恨!”
猎鹰叹了口气,他知王越的墨门与儒门之间仇怨甚深,相互敌视,出言诋毁也是人之常情,但所说却也不无道理。儒门打出“仁义”口号,实是一种理想,一种在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美好理想,但人之初,本善还是本恶?抑或是善恶兼有?在人与人的冲突中爆发的所谓的“恶”行几人能避免?格调太高的话就有“曲高和寡”之悲,不可避免的会变化,会扭曲。所以当后世儒学沦为统治工具后,双重标准就不可避免的制定出来了。对人严格要求,对己却是放任自流,虽然也偶有能严格按照儒学思想要求自己的儒者出现,但却是寥寥数个被统治阶级树立起来的“榜样”式的人物。大多的儒者,只是打着儒家的幌子作为自己的工具,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所谓儒者“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就是因此而来。儒家的思想,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温床,创造了这样一个条件。只是可惜了原本希望以自己的学说建立一个理想社会的孔孟二圣了。
猎鹰微微一笑,道:“兄长,时候也已不早,我看你还是静坐调息片刻,养好精神,准备决战吧。”此时他已不想再和王越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仇恨,往往是无理的。一旦产生,若想化解,可是十分难的。
而且,在他看来,儒墨纷争这其实就没有什么谁对谁错的问题,双方都没有错,却都又错了。生而为人,不可避免要与外界接触,与他人交流,往往会形成“同己者善,异己者恶”的思想,所谓“党同伐异”正是如此。一般而言,人多者胜,其所代表的思想为正,为善,为义,为礼,为美等等即为所谓正面的东西,而败者,也就是反面的坏的了。人类的社会与大自然的法则一样,优胜劣汰,强者为尊,这个,或者就是生命亘古未变的规则吧。
王越淡然一笑,眼望白云悠悠处,笑道:“我想不必了。他已来了。”
话音刚落,猎鹰也感觉到了。一股悠闲淡雅中彭湃着汹涌暗涛的气势与另一股凌厉刚猛强横霸道的气势冲天而起,似是在向他和王越打招呼一般,遥遥向他二人发出信息。两人亦同时发动体内真元之力,发出气势与之呼应。
独鹿山这么大,若无此气势牵引定位,谁知道在哪里决斗啊?
王越与猎鹰发出气势后立于原地等待马融的到来。
“奇怪了。这另一股威猛的气势是谁呢?”王越皱眉道:“此人的气势太过凌厉,不知收敛,显然是才刚刚踏入先天之境。马融带这样一个人来做什么?”
猎鹰心中一动,旋即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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