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祖道:“我家老爷亦是此意。然近来耗费极巨,府中拮据非常,只恐挤不出许多银两。”
镇台大人道:“逆党重罪所经节关甚多。且关关有职、节节分权,一处不到便前功尽弃。下官也曾与吕兄盘算,此银非一万不可。”
陈光祖吃了一惊,忖道:“一万银子岂是小数?此非打点,实欲敲诈了!”便道:“大人听禀:自去岁少爷蒙难,接二连三横生奇祸。偏偏逢此荒旱年景,田租不入,贷债难收!无奈之下将茶档、缎庄盘出,勉强维持生计。今日之吕府虚有华表,其实难比从前,便有此虔意,却哪里寻此巨数?还望大人念大小姐贤淑恭良,概无小过,费心另赐一计,大小姐在天之灵岂不感恩?”
镇台大人幡然不悦道:“管家此言是怪下官。我与吕兄名虽亲家,实同手足。前番黄府遭难我报首信,此番又担天大干系拖延呈状,可谓仁至义尽。吕门望族大户,世代豪甲,花园田庄不可胜数!今以此言搪塞欲哄谁信?况此非下官之事,不过碍于人情欲尽薄力,若似管家所言,下官亦无计策,却说甚大小姐不大小姐。”
陈光祖见其生嗔,只得陪笑道:“小人多大胆子便敢轻怪大人?实因小人历掌吕门家计,一应出入了如指掌。前番数丧致吕府元气大伤,便倾其所有亦不过数千银子,却哪来许多?”
镇台大人道:“浮财虽少,田产却丰,这般乱世留这许多死产何益?不若盘兑现银消灾备急,岂不两便?”
陈光祖骇然道:“田庄房产均属祖业,我家老爷蹈规守格,无力增添尚觉羞惭,怎肯盘田典产变卖祖业?此策似觉不妥!”
镇台大人冷笑道:“此也不肯,彼亦不妥,下官亦无计策。”默了半日却又笑道:“还有一计,只恐吕兄又不肯做。”
陈光祖道:“愿闻其详。”
镇台大人道:“上司官钟大人公子品貌俱佳,至今尚未取妻,若将桂芳许配钟公子,钟大人岂不佑护?自然无须银两便可解危。倘此也不肯,下官实无它策,管家可自去琢磨。”
陈光祖沉思片刻回道:“此婚姻大事小人不敢擅主,容回府禀过我家老爷,看是何说。”言毕告辞。镇台大人亦不挽留,令兵丁送出府去。
陈光祖转来一路愁思,心中酸楚不已,暗暗忖道:“大小姐尸骨未寒,镇台大人又起歹意,分明又打三小姐主意。”心下又愁又恨。回至府内,于吕老爷前并不敢提起,只说各处打点,并无大碍。陈光祖见吕老爷眸迷神钝形如木人,就令福田日夜守定侍候,自回房内辗转反侧忖夺此事。欲使人请出桂芳计议,又无名目,亦恐人见疑议。愁了半日,再至后院门首,恰见彩珠经过。忙唤住悄嘱道:“你可知会三小姐,至夜有密事禀告。”
彩珠受嘱去了。陈光祖再回卧处,苦熬愁煎挨到夜深,独身悄至内宅,也不敢惊动守门婆子,直从后墙翻入。猫腰闪躲绕至桂芳闺楼前轻轻叩门。
桂芳已待多时,闻声令彩珠开门。陈光祖慌忙闪入,问彩珠道:“彩香何在?”
彩珠道:“却才小姐又令她下房去歇。”
陈光祖心下稍宁,忙入内室,反手将门掩了。桂芳见其神色慌张,便问:“所事如何?”
陈光祖长叹了口气,将今日之事悄述一遍。桂芳骇然道:“镇台大人欲将我强许钟公子么?”陈光祖道:“若果是此意也罢!只怕别隐祸心。”
陈光祖久于府外行走,消息灵通。桂英为镇台大人所辱,市面早有传闻。然因此信不确,陈光祖不敢妄猜。后见桂英数次回门皆是闪烁言词,苦面悴容。常公子同行又凄色愧颜,心事重重,陈光祖便有八分相信。却恐吕老爷焦虑不敢多嘴。今镇台大人将言逼死,陈光祖恐再误桂芳,只得将市面传说道与她听。又道:“小姐素来颇多心机,必有良谋高策。”
桂芳闻言泪如雨下。凄凄泣道:“大姐姐苦命,竟屡受此奇辱!然委屈求全犹未能安吕门!今内有吕良梓虎狼之徒,外有常镇台人皮之兽,吕门何蹇舛至此?”
陈光祖道:“三小姐且收悲声,当急思良策以应对。”
桂芳道:“有何良策?无非拼我一死去蹈虎穴,但恐也难长久!”
陈光祖道:“大小姐已误,三小姐岂可再误?小人倒有一计,只恐不妥。”
桂芳道:“管家何出此言?父亲朝暮昏沌,势难倚靠,二姐姐性躁,又无主见,吕府上下皆仗管家维持!这般时刻怎倒客套?”
陈光祖道:“常府势炽权盛,吕府绝难抗衡,莫若曲言请老爷就允此亲,却将迎娶之日推拖。倘拖得一年半载,童大龙之案必结,其时镇台大人无由要挟,祸患自消。待迎娶之日,小姐可选一丫鬟冒顶出阁。镇台大人只欲移花接木,岂真为钟公子?便洞房内醒悟亦是哑亏,怎敢张扬?便思加罪,已彼此结亲,岂不虑我攀他?此计虽周,只是坏了三小姐清名,恐日后难做。”
桂芳思谋半响,黯然泣道:“大厦将倾,檩椽何存?这般世道,事事处处逼人心冷!大不得我去做尼姑,说甚清名?此计可行。只是吕良梓心腹之患,亦当早谋,管家可有良策?”
陈光祖道:“小人托董二海探听:那吕良梓杀了山寨数人逃下山来,细节却不甚详。或少爷亦亡于其手也未可知。”
桂芳心慌道:“如此说来,其深入吕府必有恶谋。”
陈光祖道:“无妨。其所谋图无非财色,吕府又非山寨,纵彼有计亦难施展。虽然如此,留其府内终是祸患。小人已有一计在此,待平息镇台大人之事便当施行,三小姐宽心。”
桂芳追问其计,陈光祖不说。桂芳道:“母兄皆亡,父亲昏愦,我理当辅佐管家杜绝祸患,管家不言是何用意?”
陈光祖见桂芳伤心,只得说道:“非小人不言,实为思谋再三:这除恶徒易,保清名难!只得走险。”
桂芳问:“如何走险?”
陈光祖悄道:“小人欲重金买通董二海去知会山寨,就定日邀吕良梓出行,于城外捉拿。他杀山寨数人,山寨恨之入骨,缉回山内势必杀之……此计虽妙,只苦了二小姐寡苦!”
桂芳大喜道:“二姐姐伴此恶徒如履薄冰,终必受害。倘能决撒正是大幸,何来苦说?只是那吕良梓亦多奸谋,且心狠手辣,倘事不周唯恐又起祸端。”
陈光祖道:“小人自藏尖刃一把,倘事不谐便拼死杀之,终不累带吕门。”
桂芳惊道:“万万不可!杀人干系重大,吕氏之事岂可令管家以命去搏?况父亲迷沌之际,吕氏危难之时,满门皆仗管家呵护。若事不遂再寻良机,管家切不可自误。”
陈光祖道:“小人受老爷深恩,掌理家计,内不能察奸惩逆,外不能御强抗侮,致使人丁凋零门庭寂落!以死相报正当其理,说甚自误?”
桂芳再争,陈光祖止住,苦了面笑笑去了。桂芳转忧添闷,心中只是郁郁。
翌日,陈光祖将镇台大人代钟公子求亲之意禀明吕老爷,又添好话去说。吕老爷思乱如麻,便去问桂芳。桂芳满口应承。吕老爷见桂芒应的迫切,甚是惊讶,心中便觉不快。然又思及她痛失母、兄,情形可怜,便也不肯再屈她,就允了此事。镇台大人知信大喜,急至吕府议亲,前后数回皆不见钟大人露面。陈光祖心知肚明,面上只做不知。吕老爷却起疑云,便问缘由。镇台大人道:“只因逆党鹤起,钟大人身负重责,不敢擅离职守,今已委托小弟全权代办。”
吕老爷思路纷乱,哪知就里?又自知难持繁事,便将一应细节悉委陈光祖办理。陈光祖胸中有计,自然极力撮合。却又推夫人新亡,论例守制三年。镇台大人心虽不悦,却知此论居理,支吾半日,终是心急,便将些乱世废纲常的话来勒逼。陈光祖做被逼无奈状道:“大人所言亦非无理。乱世荒年不守旧制的古有先例。只是丧母之制非同一般旧规,不敢轻废。然大人为钟、吕两门煞费苦心,吕门一味拘泥便拂了大人好意,莫若小人禀过我家老爷,取个折衷之法,来春完姻如何?”
镇台大人见说回闷作喜,拍手笑道:“管家奇才名不虚传!此议最妥,桂芳得尽孝道,钟大人欣免寄盼,如此有劳管家玉成。”
陈光祖应了。择日将此意曲言禀于吕老爷。吕老爷自无它说,此亲便算议定。陈光祖见外患暂平,这日晚,怀纳尖刃径来寻林良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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