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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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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学起来千辛万苦,奉献了许多银两,经历了诸多为师傅们端夜壶跑腿打杂等“有没有诚意”的考验,方才学得,尤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在传授完毕时,道士们竟然对自己说:“此法至高无上,而你资质欠佳,能有一分收效已是难得。”费尽苦心,竟然换来个“你练了也是白练。”的潜台词,心中窝囊之极。俞喜仁怀着愤恨来练学来的功法,十来天过后,体内气机层层变化,逐渐晓得了其中味道,满腹的牢骚变成了感激,始信天外有天,资质之说。

在江面的小舟上,该不该将这功法传给何安下?俞喜仁心中唠叨不已:“俞喜仁啊,这个小孩凭着肚子疼,就要得到道家大法啦!与你当年的辛苦比起来,天理何在?”转而又想:“俞喜仁啊,用道门大法来治肚子疼,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冷静了半晌,忽然觉得自己,始终有一种想教这孩子的冲动。这种冲动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那天显示治牙疼的道符,说了:“不疼。”后,这孩子对自己充满崇敬的眼神———思前想后,俞喜仁决定将功法传授,一咬牙,说:“就这么定了!”一口咬下,满嘴牙响,立时一阵钻心的牙疼,心中暗道:“我就不信好心没好报。”当即扶起何安下,说:“翁然如云雾之四塞-----”

在阳光击破水雾时,何安下仍闭目坐在船舱之中,感觉阳光似乎渗进皮肤,点点滴滴透进体腔。积郁在腹中的寒气,如同江面上的烟雾,随着太阳的逐渐升起,被一缕缕光亮击碎,蒸腾,融化。

俞喜仁正默默的坐着,含着口热茶,借以抵抗牙痛,但也注意到呆坐不动的何安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笑容。俞喜仁教何安下的是明代道书《性命兴起》上的口诀:“翁然如云雾之四塞,骤然如风雨之暴至,恍然如尽梦之初觉,涣然如沉疴之脱体,如男女之相亲,如澡浴之刚起。”

窗户中透进些许阳光,斑斑点点洒在何安下身上,他瘦弱的两臂挽在小腹,打坐的姿势很不标准。俞喜仁却觉得非常欣慰,自己随便一教,有人竟然学得如此认真,不由得以师长的心态打量着何安下,又觉得自己无事可干十分无聊,“陪你练一会。”俞喜仁一挺脊椎,双膝盘上,眼皮慢慢垂下。

俞喜仁与何安下端坐在船中草席之上,一大一小两尊身躯,姿态一致,嘴角上挂着一样的笑容。

傍晚时分,小船已到龙颈山下。俞喜仁跳下船,重重的落脚,小腿一震,觉得腹部坚实,回肠荡气。几个时辰的静坐练功,精力格外充沛,不由得兴起:“安下,腿上有没有劲?”“坐麻了。”

俞喜仁爽朗一笑:“我怎么就没麻呢?还是你没有掌握技巧,来,咱们一路跑上山去如何?”何安下揉着双腿,抬眼见郁郁葱葱一座山,不见楼阁宫宇,只一条小路蜿蜒而上,两三个拐向便已隐于山石之中,与俞喜仁向自己渲染的“龙颈山道场富贵非凡,好大场面”差别甚大。

何安下:“俞先生,这好象是一座荒山啊!”

俞喜仁:“这是后山嘛!从前面上山谁都行,可是能从后面上山的就不是一般人了,关系密切才行。”何安下:“从后面上山有什么好处吗?”

俞喜仁想了想:“近!”他心中万分得意,觉着双腿精力无从发泄,一拍何安下脑袋:“跑吧!”不待何安下反应,已几个健步窜出好远。

一阵好跑,汗流浃背,回头看去,不见何安下身影,俞喜仁便坐在路边石头上,觉得自己数年道门修炼没有白费,竟然身轻如燕,将何安下甩得不知去向,得意之余不由得哼唱起来,唱了几句,暖风一吹,更是得意洋洋。

正当陶醉不已时,脖颈一疼,一粒小石子从肩膀上滑下,落在双腿间的地上。俞喜仁大怒:“是谁打我!”左右看去,不见人影,心中一惊:“难道我骄傲了一下,过路的山神看不过去了吗?”又语调谦恭地问了一遍:“是哪位打我?”

飘飘忽忽的传来一声:“是我。”俞喜仁向上一看,见隔了五六十米的高处站着何安下。俞喜仁大惊:“你怎么上去的?”何安下:“我找了条更近的路。”

俞喜仁:“是你打我?”何安下:“我想吓你一跳。”俞喜仁:“那可是石头啊!”何安下:“我想隔这么远,又有风,不会太疼的。”俞喜仁:“我先不跟你说疼不疼-----不过隔这么远,又有风,你还打得挺准的,也算难得。近路在哪?”

何安下:“顺着树根间的缝隙,一点点钻过来。”

俞喜仁在何安下的指点下找到了所谓的“缝隙”,心中暗骂:“这只有小狗才能钻过去。”

两个时辰后,俞喜仁领着何安下爬上山顶。两人一高一低,如在平地必然显得俞喜仁手领小孩,一副长者风范,很是潇洒,但一高一低的身材差距,手拉手地爬高,走得磕磕碰碰,一路上来颇为不易。

站在山头,凉风吹来,俞喜仁一眼望去,森落落一片道观没有一个人影,空气混浊,片片焦黄的纸灰飘散,夕阳之中,竟是十分凄凉。

何安下仍是活蹦乱跳,径自冲着道观指指点点,显得十分兴奋,抬头见俞喜仁满脸沮丧,便问:“先生不高兴?”俞喜仁:“今天的道场——结束了。”

何安下:“完了就完了吧。”俞喜仁一下坐在地上:“没有大场面了!”何安下想想,也觉得十分沮丧,便也坐了下来。晚霞中,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坐在一起发愁。

忽然,丝竹声响起,曲调抑郁悲凉。丝竹声在何安下心头搓来搓去,粉碎了他性格中的全部强硬,那常年被嬉戏所掩藏的痛苦,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何安下眼前出现了梅花幻觉,雪花与梅花交融,白茫茫的一片,渐渐的泪花也融了进去。而俞喜仁却两眼放光,一努劲站了起来,叫了一声:“雪地红花!”

听“雪地”两字,何安下立时从幻觉中惊醒,以为俞喜仁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幻像,抬眼却见一队道士不知何时已站在庭院中。

俞喜仁在夕阳余辉中露出一张狂喜的脸,他抓住何安下,声音哽咽:“瞧,大—场—面。”拉着何安下向道观奔去,奔出五十米后,天已暗淡,再前行,便是全然的黑暗,他任由俞喜仁拉着奔跑。

忽然钟鼓大作,追笔着丝竹声,丝竹逃避似地音调骤然拔高,高到不可再高,几近入于绝境,尖利的颤出几个音,便骤然下降,低至几不可闻,渐渐回升,与钟鼓融合,一派天开地阔,草木生春气象。

何安下心头一震,觉得一股热气注入体内,重又与大地的生机建立了联系。他缓出口气,问尤在奔跑不已的俞喜仁:“这曲子叫什么?”“雪地红花。”

清朝光绪年间,道教界出了一牌大型曲目——《雪地红花》,意境是在肃杀的冬天,雪地中依然存有生机,开着一朵红花。比喻人寿耗尽、肢体衰老时,正如冬季般肃杀,而道家正是要在这绝境中重新培育出生机,看到生命中的红花。

俞喜仁拉着何安下奔到场面中,找了个蒲团上跪下来,随着场中道士的指示不断叩拜,一起一伏间仍在念念叨叨:“想不到还有夜场------”过了一会,不断有人哭哭啼啼,仔细看去场中不少人披麻带孝,俞喜仁也注意到了,立刻显得精神很不集中,动作也就有一搭无一搭做得很不成样子。

何安下受场内气氛感染,渐渐的鼻头红红,泪眼汪汪,只是强忍着才没哭出声来。俞喜仁在一旁小声嘀咕:“安下,控制一点。咱们虽然赶上个大场面,但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又正好是夜场?唉,这是个水陆法会。”何安下:“名字很好听嘛,什么意思?”

俞喜仁涨红了脸:“就是家里死了人,作个法事超度一下,显得很孝顺。咱俩谁也不认识,磕头就不要磕得那么认真了。”何安下:“那咱们到旁边歇歇。”俞喜仁:“不可,刚才咱俩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已经有很多人不高兴了,法事还没完,现在出去,会被人骂死的。”何安下:“那就坐会吧。”俞喜仁:“不可不可,这显得对死者非常不尊重。”何安下:“怎么办?”

俞喜仁沉吟了一会:“还得磕。”

两人别别扭扭的磕了会,何安下的新鲜劲过去了,跪在场中好生无聊,便不断找俞喜仁说话,弄得俞喜仁心惊胆战,不断提醒:“小点声,再说我就把你送回姥姥家去。”何安下安静了半晌,又一张口,俞喜仁忙说:“嘘。”何安下:“我这回是正经事。家里人死了,为什么要做法事。”俞喜仁:“显得孝顺呗。”何安下:“这么吹吹打打的就孝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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