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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 2)

廉忠和要李卓然保守秘密,自己却第一个违约了。今天他实在是太兴奋,只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个壮举。为朋友勇于两肋插刀,自己被自己感动得无法抑制。总想找一个人好好夸耀自己一番,最后寻着了查晓卉。心想:她肯定也会被自己彻底感动,从此必定会刮目相看。

李卓然在找人报复,准备大打出手。初一听说,她还不敢怎么相信。廉忠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泄密。并说这秘密全世界只有三个半人知道。她和两个当事人,半个是那个将要带他们去卖血的老黄。报复计划他全然不知,所以只能算半个。她的回报,不过是跟他多聊了一会闲话。说的自然还是李卓然的情况,不显山不露水,漫不经心地问上一两句,人家就乖乖的毫不保留地交代。唯一需要费心的是,甄别这个长舌头的人到底有没有夸大其词。主要问题已经毋容置疑,只是细节需要推敲。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点不以为然。特别是那天好心送药,差点把人气哭了遭遇,一直耿耿于怀。想到他已经开始筹钱,心里就有点安顿不住了。他居然想凑一笔对一个一般学生来说是为数不小的钞票,准备去黑市买烟,用来孝敬人家黑道老大。

她倒有一些积蓄,这些年来,奶奶和爸爸总要给她一些压岁钱,父母见天高兴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给她一点零花钱。进入初中以后,她便把钱统统攒了下来,再也不买零食,一则她有自己的打算,二来不少男生经常会买点零食小吃巴结她,轮流进贡,叫她没了花销的机会。她喜欢读些诗集,却也不用买,父亲时常给他带回来一些内部批判资料,都是书店不能公开买的。在街口的小储蓄所里,她有一张快满一百元的塑皮存折。廉忠和眉飞色舞的时候,她有心无心地多问了一句,什么香烟算是能够拿得出手,答说是上海出产的大前门和牡丹香烟。她想也是,父亲总是认定这两种牌子。又问黑市价格,说是大前门一条一张分,牡丹一张半分左右,逢年过节价格就会看涨一点。这些小流氓嘴里的一张分就是十元,而自己的财富用他们的切口该说将近一笼。当然,她绝对不会借给他这笔钱,绝不是小气吝啬,假如出于别的正经用途,她也未尝不能考虑。她希望同学们都不要也不会借给他钱,那将是他通向灾难的买路钱。绝对不是诚心帮忙,反说落井下石才对。

闻听说他们已经做好了卖血的准备,不禁瞠目结舌。当时自己的脸色肯定很不好看,觉得手心里面汗津津一片。廉忠和以为她怕见血腥,逮着机会好好嘲笑了一番。说是女孩子头发长见识短,这种事情最好不要打听。

当天放学之后,她就去了市里的中心血库。打听如何才能卖血,是不是谁想卖就可以。窗口接待的是一位半老太婆模样的护士,以为她也是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来了,满腔热情,滔滔不绝。着重解释了献血对人体毫无影响的道理,说是象她这样的年轻人睡一觉就完全可以恢复。还有一定的补贴,回去买袋奶粉一冲更好,既补充了水分,营养也能跟上。听说这么容易,她急得都快哭了出来。“你们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哪有人家想卖血就能卖血的?”

“没有啊,我们必须先给献血的人做化验,不好的,譬方有传染病的人,我们统统不要……”

“难道连个手续……比如学校证明什么的也不要?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嘿,你是啥意思?小姑娘,你算是哪个部门的?”老护士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几十年,一切顺理成章,毋需置疑,从没遭人如此诘问,更别说抢白了,看对方年纪又不象有来头的人物,不由着恼,寻思着她是不是精神方面有毛病,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再看她吓得两眼泪汪汪的样子,口气倒自软了一半。“算了,看在你不懂事的份上,赶快回家吧,不知道的事情,可以问老师去,要不回家,问你的家长也罢。”

说完,就不再答理她了。转念一想,查晓卉也自觉没趣。人家毕竟是工作,八杆子挨不着一鞭的关系,冲人家莫名其妙发火,实在可笑之极。再说是李卓然自己要卖血,又不是谁在逼着自己卖血,着哪门子急啊?幸好没有熟人在场撞见,否则准又是一个遭人取笑的话柄。

当晚回家,她铺开了那本沉甸甸的日记本,凝思了片刻,把刚才的感受统统倾泻到纸上。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样一个犟死鬼,一条道,非要走到昏天黑地才算死心。我也不知是为什么,今天专门跑了一趟血站,看来卖血非常便当,他的阴谋诡计眼看就要得逞。我仿佛看到了他已经拿到了一迭钞票,那是用自己的鲜血换来的金钱,又把这些金钱到黑市上换成了令人讨厌的香烟;我仿佛看到了他终于巴结上了那个黑道老大,把那个工人老师痛打一顿;我仿佛看到了他在狞笑,那神气远远超过了作弄老师的时候;我仿佛看到那个老师伤得不轻,有人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我仿佛看到了老师在抢救,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完全给吓傻了;我仿佛看到民兵指挥部的警车来了,他们用手铐铐住了他;我仿佛看到了警车呜啊呜啊开远了,他双手抓住车厢后面的铁栅栏在痛苦挣扎;我仿佛看到了他在无声的哭泣,终于看见他的眼泪了……

我该怎么办?告诉老师?告诉他的家长?也许告诉爸爸就有用,校革会主任级别没有爸爸高,学校又在爸爸管辖的地区里面,他们肯定会听我爸爸的。要知道是我告的密,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不答理我?这我根本无所谓,本来我们就不说话,理与不理完全是一回事情。报复我?好象也不可怕,再说他怎么报复呢?打我吗?谅他也没这个胆量。好男不与女斗,他敢动手打我,肯定不是一个什么好男人,真是这样的话,还值得谁去关心?骂我吗?我想那些男生也不会是吃素的,正愁着没有向我献殷勤的机会,倒是会成全了不少人。我想他肯定会作弄我,就象作弄那些他所看不惯的老师一样,冷不丁地瞅上一个机会,让我当众出丑。就因为他是一个恶讼师,一个擅长恶作剧的家伙……

只是有一点,我连自己也不能够明白自己。我不能写出来,也不敢写出来。我只觉得他象当年的阿二哥哥一样,孤立无援。他在同学们中间又是非常骄傲,不把别人放在眼睛里,仿佛他已成人,而大家都象小孩子一样。就象一只孤独冷漠的黑天鹅,昂首挺立在一群鸡雏中间,受了委曲也不肯向人倾诉。不知道他家里晓得不晓得他的事情,估计他是瞒过了家长,除非他家天生懦弱好欺,不懂明辩事理,只会一味忍声吞气,否则早就该吵到学校里来了……

看他表面上强硬不羁,难道真有那么勇敢吗?还是就象妈妈说的,他家的门风就是死不改悔,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就象他正在劳改的叔叔李石明一样,非要碰个头破血流才算善罢甘休?象他叔叔能有什么好处?岂不可惜了他的聪明才智……

我该怎么办?能袖手旁观吗?我是不是也有责任,那天陪他回家的路上,我确实拿话激了他,可他应该听得出我是在说气话呀。都说男人自尊心特别强,不愿在异性面前显得窝囊无能。假如就因为那几句气话,我当然有不可逃脱的责任。能就为这两句话吗?他真能把我的反应看得那般重要?怎么办?我去对他解释?他能听吗?假如他疾口否认呢?这该有多难堪,好象我自作多情似的……

我到底该怎么办?再说我还算一个共青团员,按照组织的要求,我能不管一管吗?听之任之?眼睁睁地看着他滑向罪恶的深渊?

那天夜里,查晓卉做了一个恶梦,梦见的情景,正是自己日记里所描述的那些场面。惊醒之后,再也没有睡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阻止他。好容易挨到天亮,她便早早地赶往学校。打算在课前找到廉忠和,让他通知李卓然。在课间的时候,争取见上一面。如何说法,已经有了初步的框架。首先动之以情:告诉他,她有那么多的钱,可以出借,不用去卖血。接着晓之以理:给他分析,一条道走到黑的各种后果。假如他能听自己的话,则算她没有白费心思。假如人家真的一意孤行,那她也算是尽到了责任,就是报告老师,谁也不能再多怪她什么。

不料,那天早晨,廉忠和偏偏旷课,李卓然也不见半点人影。到上午最后一节课课前,方才见到他俩匆匆赶到。下了课,就该回去吃中饭。查晓卉怕他们再次失踪,赶紧在校门口追上了他们。

“廉忠和,我找你有事。”对一般的男生,她向来是命令的口气。两个人都回转身来,不无诧异地望住她。“就你,廉忠和。李卓然,你愿意等,可以等一下,我只需要二分钟的时间,不会让你久等。”

她根本不去看他,但是能够想象得到他惊愕的表情。廉忠和不免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但当着最要好的朋友的面又有点不好意思。正值两难之际,李卓然轻轻推了他一把。“我还是先回去吧,下午你来等我就是了……”

说罢径自走了,同样没朝她看一眼。

“哎哎……”廉忠和倒有点尴尬,挠了一阵头皮。

“什么事情?查晓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该不是两节课不见你哥哥,想我了吧?”眼看李卓然渐走渐远,轻浮的笑意立刻爬上了廉忠和的那张八卦脸。查晓卉轻哼一声,冷声说道。“一点不错,明天我还想送你一面镜子……”

“镜子?算啥好事?”

“是不是你爸爸那天打你,把你家里的镜子也给统统打碎了,好久不照,自然容易淡忘,你现在大概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是啥模样了吧?”廉忠和这才完全反应过来,讪然一笑。最后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姿势,手指在她的脸前比划了好一阵。“喂喂,那么多男生,你偏偏叫我,不正说明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吗?我想这一点我不会弄错了吧?”

“慢慢想你的吧,我先跟你说正经的。今天你们两个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到市里的中心血站?”

“你怎么知道?……嗷,李卓然自己告诉你的?乖乖咙底咚,你们莫非有单线联系?”廉忠和故意作出一脸惊讶,直勾勾地望住她。见是毅然决然的摇摇头,显出更加困惑的样子。“就天知地知,我们两个知道的事情,不是他偷偷告诉你?倒是我了?昨天夜里刚刚商量过,除非我在梦里碰见你。对头,我倒是忘了,昨天夜里我确实是做了一个美梦来着……”

“少废话。卖了没有?”查晓卉实在不想跟他纠缠,愈发声厉色严。廉忠和微微一凛,只是还存一点侥幸心理。“啥卖了?”

“卖血了?”

“唔……”

“多少钱?”

“能这么心急?哪来的这种好事。血没抽,先给你掏扁尼?”

“你不是说?”

“哎呀,这你就外行透顶。先验血,要求空腹,也就是不吃早饭,所以我们一大早去的,不得不逃了两节课。验血之后,要等下个星期报告出来,不好的话可能还不要……”

“哪好……”查晓卉长吁了一口气,闭闭眼睛,调整自己的情绪,她实在不想让廉忠和看透自己的心情。“哪我告诉你,你就跟李卓然说,我可以借钱给他,叫他不用再去卖血了……”

“真的?!”

“自然真的!”

“为啥?”

“这不用你管,我自会跟他讲清……”

“该不是……”

“你用不着好话坏详,我不过是有那么多的积蓄……”

“哪太好了,李卓然说不定会给你跪下,毕恭毕敬,磕几个头谢谢你。现在我先替他谢谢你,怪不得你长得这么漂亮,原来是观音娘娘转世。菩萨啊菩萨,你莫非真是不吃人间烟火食啊……”

“有个条件,我想单独见他一面……”查晓卉已经习惯了这种腔调,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单独见面?不要太便当。不过,啥意思?”廉忠和眼珠子一转,笑得有点诡谲。她的脸禁不住一下绯红起来,但口气还是那般严厉。“你就这么跟他说,时间由他自己看着安排,除了上课,喔,还有半夜十二点以后不行……”

“乖乖咙底咚,又是单独见面,又是慷慨解囊,太叫人幸福了。李卓然啊,李卓然,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喂喂,哪啥时候?你安排跟我单独见面?”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等你家的镜子安好了再说……”终于轮到她有机会反唇相讥,当即咯咯笑了起来。终算把话说出口去,就象面对一扇神秘莫测的大门,迈步之前紧张万分,一旦进去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我的老亲娘,李卓然啊李卓然,你啊你,真是战场大大的失利,情场大大的得意。哎哎,我要是不肯当这个电灯泡呢?”

“哪……要再跟你搭一句腔,就不要叫我查晓卉了……”

“哇呀呀,真是气杀我也。哎哎,你这不是在成心倒扎吗?还叫我在其中当一百烛光的电灯泡。事情一旦成了,反正我要狠敲你们一记竹杠。哎哎,要是李卓然他自己不肯呢?”

“随便他吧,我吗,不但钱不借,他的事情,我肯定有办法。让老师,甚至所有的人统统都知道……”

“哎哎,哪你不是要害死我了?我答应过李卓然的啊,就是我亲生爷娘也不能松口。要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打死我也不会说。这样一来,你叫我如何做人,明摆着我的屁眼没有夹紧,到处漏气,他不一脚踹死我才怪。啊呀,啥人叫我见色忘义,重色轻友呢,只怪当初没有站稳无产阶级的立场哇……”

“少白相你的舌头,你到底肯还是不肯?”

“这还有啥说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死吃河豚。去,肯定去,他要是坚决不肯来,我就是揪,也一定要把他揪来。到辰光,我也可以撬撬边啦,听听壁脚,满足满足本大人的好奇心吗。老天爷,保佑我吧,一失足而成千古恨,我今天真是要豁出去啦……”

下午放课的时候,廉忠和悄悄地找到查晓卉。说是对方在体操房等着,让她赶紧过去。

体操房在学校的的最里面,是个僻静的角落。整个校园沿河而卧,象条长长的飘带。前门是一条大马路,后门则是一个伸到运河里面的石砌渡船码头。这个学校是由一所公立学校和一所民办学校合并而成,后门正是原来民办学校的大门,早先有个渡船,来回摆渡。好象进高中的时候不见了梢工,那船也半沉在河滩旁边。靠后门的房舍非常老旧,都做了仓库。体操房就在后门附近,实际上那也算是一间仓库,之所以如此叫名,因为那里面堆放了许多体操器械。一般人都不往那里跑,即使上体操课,也是搬了器械,天睛就到露天操场,雨天则到新的大礼堂去上。体操房就是原来那所民办学校的礼堂,地方很大,而且从来不上锁,尽是一些不容易搬动又不好变卖的体操器械,大概是估计小偷不会有什么兴趣。东一堆,西一摞,最高的地方都快挨着那硕大的房梁,形成了许多隐蔽的犄角旮旯。旮旯之间还多曲折的甬道,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象查晓卉这样的正经女生,一般不去那里。在大多数学生的心目中,那算一个是非之地。男女生偷情幽会,男生们聚堆商量坏事,有预约的对垒斗殴,总是发生在那里。

听说体操房,查晓卉心里立刻有了几分被羞辱的感觉。本想拒绝,转念一想还是跟上了廉忠和的脚步。到了那里,廉忠和却不再往里走了,做了一个手势,叫她单独进去。望着黑洞洞的大门里面,她不禁有点犹豫。廉忠和轻轻推了她一把,做了几个手势,那样子好象电影里面的地下工作者,神秘而急切。她看明白了,他是想留在门口替他们把风。

她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胸脯。缓缓地走了几步,眼睛开始慢慢适应过来。转进一条透着亮光的甬道,发现他正伫候在尽头。斜斜的光线从他背后的气窗里面直泻下来,把这个人变成了一个挺拔的剪影,看不清那张如女孩子般秀气的脸,反倒觉出一种大男人的凛然神气。心里不禁怦然一动,说不上是紧张害怕,还是另有一番感触。

“你这么老缠着我,到底想干什么?”口吻虽然十分强硬,只是听起来声音不够浑厚。还没有完成的变声,让她不再感到紧张,而且那种貌似生猛的态度,明显令人感到底气不足,她蓦然有点忍俊不住的感觉,认定对方装腔作势。应该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开头,比她想象得要好得多。这种态度,正好暴露他的脆弱之处。只需自己好好把握,不难找到开启对方心灵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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