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家里人一味仇视作贱李家的做法,老人总有看法。常说她们言过其实,胡呲瞎咧,忍不住会唠叨几句,以示告诫。经常的情况,老人会被查晓卉的姐姐们抢白得接不上话来,不管如何情势,老人总是翻来覆去着坚持着自己的道理。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帝都得轮流做,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撑顺风船。姐姐们说奶奶都是反动话,奶奶却说那叫你爸把我也抓去得了。查晓卉知道她在为儿子担心,总象有什么天大的祸事即将降临一样。这种时候,查晓卉总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奶奶一边。不光是出于扶弱锄强的侠义心肠,关键还有一种特别的信赖。知道她老人家是茶壶里煮馄饨,倒不出的缘故,心里有,嘴上却有点表白不清。后来查晓卉终于悟彻了奶奶的真实心思,斗嘴只不过是表面文章,实际上,老人时时在借机提醒自己的儿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千万不能赶尽杀绝,狗急了也都会跳墙,何况是人呢?大凡父亲不在家的时候,老人从不加入口水战;只要他儿子在场,老人就象一个虔诚专一的老和尚一样,不管旁人多么吵闹,总是喋喋不休,念她那永远念不完而且念不清的经。
这两年老人越来越不行了,已经到了气短口绌的岁数,越是想说明白,越是着急得说不上来。好在查晓卉已经十分熟谙老人的心思,每次总能及时地帮她把话续完。就这样,总是招致姐姐的一致攻击。开始的时候,她们攻击的要害说是查晓卉最擅长拍马屁,怪不得奶奶最疼她,不管奶奶说什么,都会顺着竿子往上爬。言下之意,她只不过是一个好坏不辨的乳臭丫头。等到她们知道李家有个男孩跟自己同班,便开始肆意制造桃色新闻。一口咬定那个男孩的功课好,字也好,还能包圆整个学校的黑板报,自然会有怀春的少女在暗中恋慕。查晓卉认为她们完全是出于嫉妒,两个姐姐长得一点也不漂亮,初中都没毕业,倘若没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恐怕眼下也只能荡在社会上吃闲饭。
细细推究,自己对李卓然的那点意思,功是她们,孽也她们。倘若要论长相外貌,查晓卉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丑,倒说不上来,关键是毫无特点,混在男生堆里一点也不起眼。一张长满粉刺的尖长脸,要不是唇上渗出的须毛,日见浓黑,倒象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子。眼睛一点不大,没有大男人那种咄咄逼人的光彩。虽然竭力掩饰,谁都能看出他是一个近视眼,经常情不自禁眯缝一下,仿佛奶奶瞅人的模样。身材还算发育出来了,看背影却要比他的脸庞老成了许多。假如把高中同级的男生排个名次,按照身材长相,那他最多算是中等偏下,全年级男女生对半,大概有二百多名男生,他的名次绝对不会在一百名以内。
罗嗦多了,必定有水滴石穿的功效。本来不怎么上心的东西,硬生生在脑子里凿出一个印记。到了今年年初,姐姐们干脆吃定了她,那揶揄的口气,仿佛她早已成了李家未来的媳妇。以致父母们都听不下去,干涉过好几回,扬言说,再胡说八道非把她们的舌头割了。几番声严色厉的呵责,不是毫无效果,只是更加恶劣,嘴上不说,全变成了眉眼功夫。那种怪谲的坏笑,显出故意的暧mei,让再有涵养的人脸上也挂不住,偏偏自己还会作贼心虚似的脸红耳臊。芒刺在背,难言在心。百口莫辩,越抹越黑,再伶牙俐齿的人,也束手无策。
如此这般,当初应该算是出于被动。关键是家里的效应,不知不觉延伸到了学校。多点心眼的都会注意到,只要碰见那个冤家,自己还真是有点做贼心虚,总会自觉不自觉地脸红。次数多了,他居然也感应似地尴尬起来。情窦初开的年龄,男女关系既神秘又好奇,同学们看在眼里,自然不少猜测。可恨的是那个廉忠和,简直有点居心叵测。时常扮演着权威人士的角色,小动作不断。貌似撮合,实际上却好象是怕大家看不懂似的大事张扬。要说相貌丑陋,有时候也是一种优势,别人会忘了你的性别,尤其是在男女界线比较敏感的高中时代。杂技团里的小丑,做到极致,人们自会另眼看待,而不再以一般的标准来挑剔。查晓卉心里有时候非常讨厌廉忠和,有时候却又没他不行。跟他在一起,还是十分安全。首先,不用担心会闹出李卓然那样的绯闻,最丑的女孩都不会看重那个丑八怪,一般的女生更不会把他当一个正常的男人对待。第二,自己没有什么同性朋友,而其他的异性同学却又不敢过分交往。
“老李娇滴滴……”一个密码似的短语,在同学们中间传唤开来。男同学们虽然个个年龄不大,彼此称呼起来,却喜欢在姓氏前面冠一个大言不惭的老字,就象称呼上了年纪的人一样。李卓然,当然是老李喽。而自己的绰号,则是娇滴滴。这既是赞叹她的美丽,又在嘲讽她的孤芳自赏。两个连加了起来,自有一番风情蕴涵其中。再用不同的语调,演绎几遍,其中的暧mei,让人浑身长嘴也辩白不清。甚至不明真相的班主任也信了,训话的时候总是拐弯抹角地讲早恋的危险。绝大多数男生叫唤,不乏酸涩;绝大多数女生如此,更多妒嫉。十个认识她的男生,恐怕有九个在偷偷恋慕;十个认识她的女生,也必定是九个在眼红嫉羡。她的身材容貌,早已不需要镜子,光靠迎面而来的那些眼神,足以证明。
学校严禁学生谈恋爱,却只能禁在表面。男女学生之间流行着一种名为扎花的游戏,流里流气的男生总喜欢招惹女同学,打情骂俏,甚至有了肉体关系。也有一些不知羞耻的女生,主动勾引男同学,对应社会上的说法,叫做倒扎。都是十六七岁的年龄,按照奶奶的说法,要在旧社会,恐怕早是孩子的爹妈了。男女之事,无师自通。社会上的那些风气,绝对不是学校的大门能够挡住。甚至有些社会上的小青头,居然还敢跑到学校里来胡闹。哪里有漂亮的女孩子,就象哪里有免票供应的紧俏商品一样,传播起来非常的快,也非常广泛。西门头上的年轻人,几乎都知道西门中学有一个漂亮的高年级女生,只是碍于她父亲的权势,不敢过分招惹。个别色胆包天的小青头,也不是没有前来试探过。除了搭上几句讪头,受点白眼,自讨没趣,统统一无所获。
查晓卉自然看不起那些轻浮的女生,认为她们是在自作自受,结局昭然,恐怕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就象自身的血液和骨骼一样,高傲本是她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从小就喜欢聪敏一词,别人说她聪敏,她的眼睛会发亮,光说她漂亮,她似乎有点委曲。漂亮是先天赋予的产物,而聪敏则必须是后天努力的结果。尤其是升到高中之后,更加不想听到那些无聊的阿谀奉承。一时间说的多了,她甚至会掉身走开,人家都以为她是骄娇两气太盛,便落下个娇滴滴的绰号。
她非常崇拜自己的父亲,就是兴趣爱好,也照着父亲模仿,数理不行,语文不错。父亲喜欢读古书,她也爱上了古代诗词。父亲喜欢涂涂笔头,她则喜欢记点日记。她的笔记本总是全班最漂亮的,父亲开会发的礼品。她记日记不连续,也不强迫自己,兴致来了,便记上一段;想写的事情也比较有意义,再记上一段。对于自己的状况,她在日记里面是这样分析的:
……因为老天爷(是否存在?)的特别垂青,由于长辈们(千真万确!)的特别关爱,美丽,动人,好象成了我的别名。已经明确的,就不用再罗哩罗嗦。就象我天生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人,不必再用什么心思去自我确认一番那样。同学们给我起的绰号,实际上是完全误解了我的心思。这是一个不假思索的评语,我自然不用生气。只能说明他们只会从一个单一的角度来判断人。而没有从整体着手来看问题。也许正如成语描绘的那样:一叶障目。这并不是我足以骄傲的本钱,更不能据此而高人一等。夜郎自大,否则这个成语嘲讽的就该是我了。我必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加倍的努力来提高我今后为人民服务的能力,来证明我是一个真正对社会有用的人,而不是仅仅躺在父母赐予的一点身体本钱之上……
这一段日记,最后演绎成为一篇作文,题目就叫做《正确认识与对待自己》,老师给了一个优秀的评语。正是这篇作文,把她和李卓然直接联系到一起。那是刚刚升到高中的时候,中央的最新指示要狠抓教育质量,老师们自然不敢怠慢。当时说是跟*复出有关,后来又被当作右倾翻案风全盘否定。由市教委统一组织,语文老师要开教学公开课,讲评学生作文。一共选择两篇,另外一篇,当然只能是李卓然了。
课还没开之前,同学们已经嚷嚷开了,认定有人代笔捉刀,应该是一个人的两篇作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世界上的事情,不可能有这么凑巧。李卓然的作文能上公开课,大家毫不奇怪,学校门口的大黑板报,不管是编排誊写,还是起稿补白。都是他的一手主笔。而她查晓卉,别说在这种方面冒尖,就是一般考试,混个良好就算不错。能上公开课的都是顶尖学生,怎么算也确实是轮不上她。不少同学去找廉忠和论证,他一再坚持说不可能,不过语气却故意显出几分犹豫,神情也多少带点暧mei。无意之中给添了一把火,同学们都认定廉忠和的说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其后廉忠和越是辩驳,他们越是认定了隔壁张三。要说他也算李卓然的知心好友,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看他的样子,比谁都懂。做出来的事情,却跟没头苍蝇一样叫人难堪。
说得难听了,就象一个黄色故事,在同学之间悄悄流传。绯闻中受到最多伤害的自然是女人,当然应该是自己的反应最为强烈。这不能不叫她火冒三丈,甚至把李卓然也揪了来,欲跟那些饶舌不休的同学当面对质。还公开了自己的日记,企图用笔迹的陈旧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个冤家实在是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廉忠和及时出来解释了几句,虽然也遭到了不少人身攻击,却博得查晓卉的好感,一下转圜了他们的关系。好事的人,一哄而散,查晓卉清楚,她们并没有被真正说服,果然没多久,反把她的过激反应当作了最重要的佐证。要不是老师出面公开澄清,说不定她会放弃那份人人羡慕的荣誉。
正是那堂公开课,她开始处处留心那个冤家。老师把他们的作文印成讲义,提前发给同学。一读之后,只觉得自愧弗如。确实不是一个层次的水平,妒嫉之后更多的是歆慕。她忍不住悄悄地对廉忠和说,同样的作文,觉得自己简直没法跟人相比,能上公开课完全是侥幸。现在想来,这话不该对那个丑八怪说,只怕他又要好话坏详了。后悔也没用,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李卓然的作文题目叫《轴承的自述》,是一篇非常优美的科学小品。学校组织大家到挂钩的一家工厂去学工,要求写一篇以工厂为对象的作文。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着力描写了工人师傅如何辛勤劳动,自己又该如何如何向他们学习,发扬他们的精神,将来成为他们那样的有用之人。唯独李卓然如他的名字一般鹤立鸡群,借助产品的视角写了一篇科学小品。那种体裁,就算查晓卉这种爱好文学的人,还是第一次听说,更不用说廉忠和之类的一般学生。工厂生产的产品是大大小小的轴承,据说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机械零件。他用轴承的口吻,把它从原料到成品的整个过程描画出来,仿佛那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死东西,犹如一个诗人在作内心独白,声情并茂,娓娓而道。一道道的工序,好比一道道靓丽动人的风景。看起来繁复深奥的东西,不再晦涩枯燥,不再呆板死气,在他的一枝生花妙笔之下,不仅清晰,更富情趣。使人一目了然轴承生产的全部过程,同时把产业工人的精神风貌用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生动地展现出来。
公开课上,老师表扬了他们两个,但是任何一个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其中的奥妙。提及她的名字,老师仅是在鼓励一个学生的进步。企图以她的例子证明,只要能够用功,学习成绩肯定不会一成不变,希望大家以她为榜样,通过努力来获取进步。而对李卓然这个家伙,完全是另外一种口吻。仿佛老师刚才讲评的不是什么学生作文,而是一篇刚从那本名著上摘录下来的范文。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时不时朗诵里面的一些段落,一些词句,试图用自己的陶醉去感动所有的听众。
最后,应听课的老师一致要求,尤其那些外校老师,让他出列,认识认识。那神情,仿佛是不想错过一件世所罕见的宝贝。却没有人再次提及自己的名字,好象刚才整堂课上就只讲评了一个学生的一篇作文。本来,自己的作文能上公开课应该算是一种殊荣,当时的心态,真恨不得有一个地洞可钻,下课的铃声响了,大家都簇拥在李卓然的身边。唯有廉忠和,不失时机地跑过去跟她搭讪,她知道这个丑八怪是想安慰自己,但她一点也不感激。愈是这样,愈是容易惹人笑话。好在她没有当场发作,相反还显出一种特别的轻松来。
魂牵梦萦,心目中的李卓然越来越显著。要自己说老实话,这一段时间中,想得最多的人,也就是他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神经出了问题。疯子?花痴?已经不是那种惯常的思念,整个身体都被他牵动。他的名字一旦浮现,手掌脚趾均会不由自主地蜷曲,胸口象揣进了一只兔子,到处有血管在强烈搏动,浑身的皮肤自己会一阵一阵收缩起来。如果强行把他驱赶,这些感觉反倒愈演愈烈。故意作对似的,闹得人六神无主。她曾经尝试过药物,把父亲的安眠药偷了两片,结果是眼皮确实撑不动了,脑子却更象一只煮沸了的大锅。只有他的名字才是一帖真正灵验的镇静剂,能叫它们舒缓乃至平定。唯有心身极度疲倦了,才会有片刻真正的安宁。
有一种现象最叫人害怕,也叫人神往。大多出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饱受煎熬的她,不知不觉会分出一半来,犹如轻风,更似薄雾,忽忽悠悠,扶摇追逐。掠过夜空,沫浴着清新的空气,冲星星眨眼,朝月神颔首。寻到那个院落,飘进他的房间。尽管她从没进过他的家,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一个属于他的房间。总能看到他也在辗转反侧,伏枕难眠。就象无色无嗅的空气一样,很快溜进他的身体。这时的她必定会变成一条鱼,摇头摆尾,上跃下潜,欢快顽皮;他就会象水一样,舒柔无阻,宽容惬意,任凭畅游。时间,在如鱼似水的嬉戏中消逝,当他们略显困乏的时候,他便会第一个安顿下来,沉沉地睡去,显得舒畅而安祥。而自己的一半,也会悄然回转。劳心费神,气喘吁吁。尽管心力交瘁,极度疲劳,可通体上下都获得了彻底的解脱,很快沉入梦乡。
想一会,写一会,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头绪,剪不断,理还乱,纷至沓来,缱绻缠mian。触及深处,血脉突然贲张起来。浑身上下充满了那种异样的感受,一阵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吓得慌忙丢了笔,收起日记簿子。朝奶奶的铺位遥望一阵,十分心虚似的,做着随时躲避的准备,听到均匀的鼾声方才定心。不敢多想,赶紧找了一本书来看。关键是时间尚早,难以入眠更是折磨。
每天临睡之前,她给自己布置了一项课外作业。以一个星期为单元,读透一首古诗,并能背诵,最后还要做好白话翻译。这是父亲的经验之谈,说是若要文章好就应该多读古诗。教材也是父亲找来的,《中国历代诗歌选》。可惜只有上编,据说下编因为*不让出了。这学期想把其中的汉代部分读完,本周的题目名为《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前几天都叫那个冤家给全部耽搁了,根本就没有静下过心。今天已经是星期四了,得好好赶一赶。等到她把意思弄懂,白话翻成,心里却愈发不得平静,怎么看都是针对自己。
遥遥相对的牛郎啊,皎洁的天河边有一个织女。
纤细白皙的织布手,织机的梭子总在札札作响。
怎么整天也织不成一块布?泪水却如雨一样哗哗流。
天河是那么的清澈而浅显,一个往返又能有多少路?
一汪轻盈的河水就能把我们分隔,默默相望却无法把心里话诉说。
她决定跳开,先学下一首。可只读了一遍,也不敢读了。约略把后面的注释部分看了一下,意思就明白了大概。《携手上河梁》,是讲朋友依依惜别,互相勉慰的情景。无意之中又暗合了她的心境,还好象是前一首的一种故意的深入。更为奇怪的是,原先背古诗,一般要熬到周末才能背出个大概,还得天天温习。刚才那首《迢迢牵牛星》只读了一两遍却已经熟记在心,一闭眼就能想出个七不离八。再跟从前的译文比较了一下,发现这一首翻译得特别顺畅。本来遣字造句都得费尽斟酌,今天却象背熟的课文一般脱口而出。
她不由恼恨那个名字跟*仅一字之差的主编,仿佛他正满脸讥笑地坐在自己的对面。挥之不去,欲罢不能。她忍不住又诵读了几遍,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引导着自己。本来朦胧的感觉,一下子明晰了许多。莫非正是唱出了自己的心曲,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古诗鉴赏水平的提高。她倒愿意是后者,这样她才可以心安理得。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长吟不能长。不管怎么换,总觉得与自己的心境息息相通。仿佛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悬崖峭壁下面还是一个幽不可测的深潭。大胆展目,彼岸的风光却是那么绮丽。云蒸霞蔚,似幻似梦。原来那一潭深水还是诱人的温泉,叫人无法不去想象它的旖ni温馨。只是她实在不甘于就此沉溺,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关灯。躺到被窝里,把全世界的羊统统数几遍。
过不了几天功夫,一个凤求凰的单相思故事,慢慢在学校内外传播开来,并叫人狠狠添油加酱一番。时间一长,便有了众多的版本。核心只有一个,万变不离其宗。均说查晓卉倒扎人家,对方却连个好脸也没给过。
本来很少青睐他的女生,在她们眼里,功课并不是十分重要,只不过是考试时候多一个少一个偷窥对象而已。有了她这样的衬托,他的身价陡然大增。女生们绝大多数喜欢风liu倜傥的男生,英俊,潇洒,特别富有男人味道的那种。渐渐有人在费心耗神地琢磨,发现他身上别有一番男人的魅力。最为夸张的说法,他象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里面的英雄,虽然身材风度较之那个外国演员欠缺太多,但那面架子据说完全是那个演员的缩小版。尤其是他深凹的眼窝,有人怀疑他是一个混血儿。假如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英年早逝,说不定还会有人跑到他家里去考察。于是他又多了一个漂亮的绰号:瓦西里。
学校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假如某个男生,一旦成为大众情人,便有不少女生围着他转,最多的是那些充满挑逗意味的恶作剧。比如把他正在使用的一本书或者一个文具藏起来,然后骗着他一个一个去问询,就象小孩子玩的丢手帕游戏,被问着的女生故作懵懂,围观的人则一片关注,关键是想看他对每个女生的态度,其中的个别差异,将会成为下一轮嬉闹的焦点。有时候甚至故意设置陷井,逼他不得不跟查晓卉去打交道,然后望着他俩尴尬相对的样子,嘻嘻哈哈滥开玩笑。好几次都把她惹恼了,撇下恶脸,掉头就走。
确有不少女生开始把他列为追逐的对象,大胆一点的还公开给他递纸条。而她的名声则一落千丈,不少吃不到葡萄的男生,已经在嚷嚷葡萄酸了。甚至有人说她是道貌岸然,假作正经,实际上心中早有所系。特别有两个已经跟社会上混了点时间的女生,自诩见过大世面,算是出道人物,说起话来更加尖酸刻薄:老鼠偷木头屐子,原来大头还在后面呢。还是人家有眼光,早把目标锁定未来,不象自己这些笨蛋,缺眼少珠,只要捡到篮里就算菜,见着个男人,骨头都轻得没有四两重。还说她是瓮头里化石灰,真正的闷骚。本来,很多女生对她多少都有点妒嫉,这个时候总算找到了鼓唇弄舌的绝妙话柄。原来她在一般男生的眼里,孤傲自负,高不可攀,纯粹一个冷血美人。事到如今,他们也不再感觉过分神秘。骚扰她的人渐渐多了,言行更加大胆出格。甚至有人追着她的屁股大喊大叫,别人不要,就让我来凑乎吧,反正脱guang了衣服,钻到被窝里,都是一个样。
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她真想去找他去当面对质。可见他同样受人捉弄,却又不得不强忍下来。认定他还不至于如此卑鄙,为着虚荣心随意糟蹋别人。后来事情渐渐明朗,大家都知道他跟廉忠和闹翻了,据说就是廉忠和编排了这些谣言。这样一来,谣言的热度也随之降温。廉忠和那种人嘴里,本来就少实话,十句倒有八句假。后来廉忠和几次想跟她搭讪,她连个囫囵话也不让他说完扭头就走。不管怎么说,几番折腾,把他俩看成一对情侣,已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行。惹得他们彼此间更多了一些忌讳,千方百计躲开对方,比如同学们一处聚堆,有她,则他必走,有他,她肯定也不会待久。即使不得不迎头照面,也完全象个陌生人一般,连看都不互相看一眼。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他的复仇计划极有可能会流产。第二天她就去找了地区上那个最出名的那个无赖,直面相告。也许是惧于她父亲的权势,老黄慌忙疾口否认。同时也信誓旦旦地作了保证,否则任凭处置。至于李卓然会不会独个儿偷偷去卖血,她已经管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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