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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拿家里的东西给他吃？”

“不是他要的，他不要……”

“那你怎么会……”

“我看见他捡垃圾堆里的东西吃。我就跟他说，我妈妈说的，要生病的，爸爸说过，奶奶也说过……”

“他不听你的？”

“不听。我就跟他说，我给你拿干净东西吃，你不要吃垃圾。好不好？”

“他听了没有？照你的话做了？”

“唔，我给拿了好多好多的山芋……”

“卉卉，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应该先告诉大人……”

“不，妈妈说的，不能吃别人的东西，也不要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

“那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爸爸，他吃垃圾，吃垃圾啊！就象刚才的猴子一样，捡地上的东西吃，好脏啊……”

“好了，奶奶说了，卉卉是对的，卉卉是个好孩子……”

“那……爸爸……妈妈说的不对吧？”

“妈妈……”当父亲的不想多说，以免破坏孩子逐步恢复起来的心境。

“爸爸，奶奶说阿二哥哥是在逃难……”

“可以这么说……”

“什么是逃难？爸爸……”

“就是没有饭吃，逃出来……”

“喔！奶奶说她从前也逃过荒……”

“奶奶是说过……”

“那么，阿二哥哥今后也会象咱们一样吗？”

“什么一样？”

“有饭吃，不捡垃圾吃？”

“当然，当然会……”

“喔……”居然是意味深长地一声叹息，小腿在她父亲的肩头上蹦了几下。看样子，她有点兴奋起来。当父亲的也非常高兴，毕竟孩子的心灵有所慰藉。

“爸爸，快看，阿二哥哥！”

“在哪？”当他们回程，准备上车的时候，小卉突然大叫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兴奋。顺着小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个男孩在路边的垃圾桶前踅摸。当父亲的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也不愿再惹什么麻烦。“不会吧，你阿二哥哥已经回家了。你看错了，小卉。咱们还是回家吧。”

“不！不！我要阿二哥哥。阿二哥哥……阿二哥哥……”她拼命挣扎着，蓦地大叫起来。那个男孩闻声抬头，冲这里一笑。

“是阿二哥哥，阿二哥哥……”倘若不是当父亲的早有防备，还真会让她从肩头上蹿了下来。那个男孩迟疑了一下，踯躅不定。就在这时，年轻的司机腾地一下蹿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看样子那个男孩也不打算逃跑。倒没什么挣扎，顺鼻子顺眼，很愿意被人逮住。

“又是逃出来的？”别的人都躲开了，唯有奶奶迎了上去，在小卉泰山压顶般的促力驱使之下，当父亲的也只好迎上前。

“不是，奶奶，他们把我放了……”

“你不想回家？”

“奶奶，我没有家了……”说时，眼圈有点发红。“爸爸也已经逃出去了，妈妈……她跟别人走了，奶奶……奶奶跳到河里淹死了，爷爷也死了……”

“……”

“愿意不愿意跟我们走？”这个时候，当父亲的有了主意。看来只有自己出面安排，才能了却爱女与老娘的官司。

“不要送我回家……”

“不会了，孩子，我来安排你……”小卉当然听得懂爸爸的意思，高兴地使劲直蹦，两条小腿把她父亲的脖子夹得生疼，他只好一边挣扎一边解释。那个名叫阿二的男孩迟疑了一会，似乎也开始相信了，噗通一声，突然跪到在他们的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查晓卉不念了，惊诧地望住阿二。但见他泪流满面，脸上却还漾溢着微笑。静默良久，阿二才有所警觉。“怎么啦？不念了？”

查晓卉也被他感染了似的，眼眶只觉得潮潮的。“你怎么啦？难道我写错了？”

“哪里，亏你把过去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小卉，那时候你才几岁？”阿二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抹了一把脸。“我记得你才这么高，怎么就象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清晰……”

“哈哈，阿二哥，你不许说谎，是不是被我的感动了？”

阿二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旋即感慨起来。“真的非常好，只是你把你的妈妈和姐姐写得太坏了一点。没有当过叫花子的人，谁都会嫌弃叫花子的。我所受过的侮辱，比起她们当初的态度，简直不算什么？我说是她们还算好的。再说把一个叫花子领回家，谁家会欢迎呢。她们，后来不就跟你一样了吗……”

“不！她们永远没法跟我比，我完全是出于本性，我那个时候比起她们来说可算是什么也不懂，要嫌弃，我才该嫌弃你呢……”

“哈哈，这就不象一个会写书的作家了，人跟手指头一样，不会一般齐的……”

“那只是你的好心，是你宽容了她们，要我说，你还是有点没志气。她们就是到现在也不是真心待你，无非是我家缺一个男孩子，她们需要一个不花钱的长工而已……”

“小卉，千万不能这么说，这都是外边别有用心的人，在编派你爹。你嘴里这么一说，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的问题了。”

“我也只跟你说，我就看不惯她们，不知道真心待人，一味利用别人……”

“我知道小卉懂事，不会乱说。不过，你家确实是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做也不及万一。小卉你再对我这么说，你阿二哥哥会伤心的……”

“好了，我不惹你就是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好不好？”

“又是挺胸抬头的事情？”

“对！今后不管面对什么人，你千万不要卑躬屈膝。我在旁边都替你着急，恨不得用一根扁担把你给绑直喽……”

“咳……，小卉，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该看习惯了。你阿二哥哥能混到今天的地步，早已知足喽。好了，不说了，我答应你就是，就这样……”

阿二故意把身体往后挺了挺，查晓卉冷笑一声。“只怕你说到做不到，反正明天人家姑娘来相亲，你千万别再象从前一样低三下四。好象人家不肯嫁你，你就一辈子讨不到老婆似的……”

“依你，依你，全依你，咱们不说这些好不好？你的书接着念，我正听得入神了呢……”

“完了……”

“完了？！哪……这你写了多长时间？”

“一个月吧，断断续续，得空了就写。现在我跟奶奶一个屋，再也没有人干扰我了……”

“一个多月？那这么厚一本，不得几年的功夫？对了，将来真要出的话，千万不能用真姓实名……”

“谁跟你说书了？我是专门为了明天的相亲来的，给你读书，不过是想为你鼓鼓劲……”

“我不是都已经答应你了吗？我是担心我什么时候能读完你的书……”

“这不用你管，还是多考虑考虑明天的事吧！爸爸这两天老在家里嘀咕，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事情的发展，总是跟查晓卉的愿望相反。来相亲的姑娘，初看倒也不错。年纪比阿二小了五岁，模样也不算太丑。阿二也照着晓卉的意思做了，自始至终一直端然直身。开始双方都比较满意，只是到了最后才叫人大吃一惊。陪着姑娘来的是她的母亲，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就连当媒人的崔家婶婶也非常意外，事先她们就根本没通知介绍人。要求是马上办理结婚手续，然后姑娘回去办理返城手续。倘若办成了，便结婚，办不成了，那得等姑娘回来再议。原来她家正好有两个孩子待业在家，男孩准备顶替母亲进厂，这个姑娘原打算顶替父亲，无奈乃父连提前退休的年龄还很遥远。所以出此下策，纯粹把婚姻当成了一个权宜之计。假如阿二同意，姑娘马上报名下乡，旋即就办回城手续，成不成功全看回城的希望。言下之意，还是看上了阿二与查韧毅的关系，有干亲家帮忙，把握自然不会太小。另外也想请介绍人从中斡旋，毕竟户口由派出所直接掌管。

不用说等阿二他们打退堂鼓了，就是崔家婶婶也越听越坐不住。最后干笑了几声，便把人家打发走了。那种场面，就象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叫人难受。崔家婶婶连送也没送人家，光顾着给汤招娣赔罪。倒是主任夫人大度了一点，连声安慰崔家婶婶。查晓卉在一边直想笑，觉得阿二的相亲每次都象是在演滑稽戏。她忽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附在母亲的耳朵上说随便把二姐三姐介绍给他。汤招娣啐了她一口，顾自跟崔家婶婶聊家常。

阿二见没他的事了，便起身告辞。却见查韧毅从楼上下来，叫住了他。“今天店里不是有别人值班吗？你急啥？一年到头难得有一天，也算跟家里人团聚，吃了晚饭再走吧。”

查韧毅发话，阿二没得说了。从前逢年过节的时候，查家总是把他叫来一块吃饭。自从去年管了饭店之后，他一直脱不开身。今天要不是为了相亲，他不会安排别人值班。反正孤身一人，大凡逢年过节的班总是自己包圆。

阿二立刻又恢复了点头哈腰的姿态，不无感激地退到一边。

“简直是弄松人，神经病！”又是查晓卉，怕阿二等得无聊，想拉他到自己的房间去坐，悄声骂了一句。她的样子，似乎比阿二还难受。到得中造门口，她忽又展颜为笑。“有的时候，真不想把你嫁出去。要是给我讨了个势利的嫂子，只怕我再也不方便寻你了。乌眼鸡一只，看见来个女的就想吃醋……”

她故意做了个瞪眼的怪脸，把阿二逗乐了。“哪你不嫁才好，否则也有人会不放你出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叫阿二哥哥也替人家不放心。喔，不说，不说。我先去看看奶奶，叫她留只菜让我来出出丑，晚了，她都忙完了……”

查晓卉脸皮薄，叫他一说就脸红。阿二慌忙作揖赔罪，逃也似地溜向厨房。阿二到查家从来不让自己闲着，这会儿他想到厨房去帮奶奶的忙。查晓卉略略沉吟一下，也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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