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心想,你要再叫得响一点,恐怕麻烦立刻就会从天而降。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快点返回,闩上门,关了灯,躲到后院那片小天地里去。深一脚,浅一脚,也许使劲太猛,身体立刻象着了火似的烘热异常。
折腾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安顿下来。老丐已经酣然入睡,阿二也觉得眼皮渐渐重了起来。到现在不见联防队来,估计他们也在躲雪了。西窗一面,墙外总是堆着新出炉的煤渣,基础较高,那雪已经爬上了半扇窗户。充当玻璃的塑料纸,有点吃不住劲,鼓鼓囊囊,象似一个巨大的啤酒肚往里沉沉而坠。阿二怕它挺不了多长时间,赶紧出去扒掉一点雪。砭骨的朔风一阵抽打,整个身心立刻清醒如洗。回到屋里,丁点睡意也找不到了。索性给自己续了一点茶,裹着大衣靠在藤椅里。
阿二唯一的床上,老丐身子紧紧团缩着,宛如一个没有发育的孩子,窝在一个角落里,硬是把窄窄的小床空出一大块地方来,足够阿二直身躺下。抿一口茶,吁一口气。阿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连自己都觉得奇怪。遇到老丐之前,满腔的阴霾。现在脑子里却都是老丐刚才的音容笑貌,风趣而滑稽。阿二不知不觉轻笑起来,甚至添了几分自嘲的心思。自己多么象一个悄然夜归的父亲,正含情脉脉地凝望着熟睡之中的孩子。回想一下,如此照拂别人,自觉,自愿,自主,并能自得其乐,确实没有过。更不在乎对方的态度,不受那种知恩图报的心理驱使。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遂意施恩,确实是填补了自己心灵上的一个空缺。
也许是好久没有这样舒服地睡觉了,他老人家居然连个身也不翻。阿二忽然感到有点妒嫉,甚至忿忿不平。受人服侍,老丐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感激。甚至最细微的表示也不见,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而不象自己,总是战战兢兢,哪怕是见着半个好脸,都要时时叨念着图报,费尽心机,如履薄冰。甚至不惜忍辱负重,违背乃至扼杀自己的意志。也许自己就缺他老人家的那点骨气,才会如此窝囊。孤眠雪野,生死难料,刚才老人冒雪相辞,分明是把生死置之度外。身家性命全然托付于天地,除非别人强加恩惠。如此一比,令人汗颜。但是转念一想,又疑自己不过是在想入非非。迫不得已,老人不过是知趣了一点;年纪使然,不可能不懂分寸。自己目前的境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该说福缘不浅。再不知足,必受贻害。所谓自尊自信,不过是一些非分的私欲在急剧膨胀。俗话说有得必有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自制的台灯,被一个硕大的竹笠笼罩着。那是自己当年用过的雨具,现在充作灯罩别有一番意趣。满墙都是儿时的查晓卉,光着肉嘟嘟的小身子,蹒跚而爬,一半在明处,一半在暗处,统统朝着他的方向。又亮又圆的大眼睛,漾溢着天真的笑意。绽开的小嘴,恍惚能听见呀呀欢叫。这是他差不多十年的积累,一张一张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擦拭干净,最后用盛满热水的搪瓷杯子,衬在白毛巾上,从反面小心翼翼熨平。这是他心中最灿烂的阳光,亲手营造的温馨空间。查晓卉总不承认她跟奶封上的孩子相象,她哪里晓得阿二的心情。
……淅城,该是淅城。儿时的故事,几乎都跟江南有关。尤其淅城,爷爷把那里描绘成了人间天堂。据说爷爷的青春都在那儿消耗,更叫人憧憬。他尚且不懂青春意味着什么,却朦胧晓得那是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逃亡的过程,实际上有惊无险,没费什么周折,他已经踏上了心仪已久的彼岸。这里的土地一片温馨,阿二的身体比心灵先感受到。爷爷的确没有骗人,光江南的地气就比家乡的温暖可人得太多。空气湿润,尽是稻草的鲜香,不比家乡的空气,干涩咸腥,带着尸臭,仿佛天天有人在办丧事。已经不用担心追兵,四处一片空旷,不见人影,他们无法料定他的方向。最多是盐城的二叔家,扬州的姑姑家,要不就是泰州的舅舅家,一准扑空。
学会讲话就必须断奶,跟爷爷一床睡,摸着他的小鸡鸡,爷爷总要讲他年轻时候四处闯荡的故事,江南讲得最多,淅城这个名字如同墓碑上的凿刻一般印在他的脑子里面。专跟李向阳作对的日本鬼子来了,爷爷被迫逃向江南,日本人走了,爷爷才回家。淅城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还有比豆腐还要白皙的女人。女人他不感兴趣,关键是吃喝玩乐。只在电影里见过日本鬼子,他们是带来灾难的妖魔鬼怪。爷爷的爷爷死了,爷爷的奶奶死了,爷爷的爸爸逃了,到现在生死不明。爷爷的妈妈据说怀了日本的小鬼子,乡亲们就把她跟那个本来应该叫小爷爷的肉团一起砸烂,再叫野狗分吃干净。
现在家乡闹红卫兵造反派,戴着破落地主帽子的爷爷给弄死了。爸爸带他去认尸的时候,已经难以辨认。一堆血肉,与小手指粗的一大堆铁丝缠绕在一起。他看不清楚爷爷的名字,那些蘸满墨汁的双手,一块硕大无比的门板,构成了爷爷的符号。门板上是九个大字:打倒逃亡地主某某某,上面划了许多叉叉,墨团似的,根本无从辨认。奶奶也死了,独自一个跑出去投河。爷爷被抬回家的那天,她不知数落了多少遍爷爷的不是。为爷爷收尸的时候他忍不住哭了,面对奶奶肿胀的尸体他已相当平静。没人的时候,爸爸鼓励他哭,他实在哭不出来,发现爸爸既紧张又怪异,半天瞅着自己不说话。
看我什么?没有眼泪就是没有眼泪。心里直犯嘀咕,觉得父亲多少有点冤枉自己。可能是自己过分沉寂的样子吓坏了父亲,也可能命运的轮回正好转到了必须重复的匝道。第二天早晨,父亲不见了。阿二寻思,他肯定是去找他自己的爷爷。那个时候他有点恨父亲,丢下他和妈妈,家里空空荡荡,孤寂得犹如野地里的坟屋一样可怕。妈妈终于在第三天的半夜走了,她应该跟奶奶的婆婆一个模样。那么阿二自己就该是时下的爷爷,他只好选择逃跑。
夜深人阑,什么也没拿,也不用再跟什么人打招呼,家里就他一个人了。他最恨的是妈妈,平素疼他宠他简直没法形容。可那会儿造反派的头头一叫她就自顾自走了,就是他不得不决定逃跑的那个夜晚。还怕惊动他似的,蹑手蹑脚。爷爷的妈妈陪日本人睡过觉,自己的妈妈该不是也去依样画葫芦。外面狗叫的非常厉害,一阵紧似一阵。假如爷爷的故事不是瞎编的话,他也同样没有办法。黑暗里他紧闭着眼睛,只怕妈妈发现他还没有睡着。他是从后院墙边的茅坑槽子里钻出来,妈妈一走他就骨碌一个翻身奔了那儿。除了前后两个门,就那里通着外面。猜想前后门肯定有人彻夜把守,那个地方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兴许当年爷爷就这个样子,要想人不知,鬼不觉,肯定不能走正门。
脱离危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暖烘烘的太阳,把空气烫熟了,流遍全身,跟泡澡堂子一般舒服。清香之中还有一股子熬过火的甜味,睡觉时,把头闷在被子里也能闻见这种味道。四肢慵懒而绵软,舒服得不想动弹。感谢老天,感谢爷爷,还得感谢那些水手,特别是那个船老大。他是偷偷溜上船的,认准这是一条开往江南的大船。一个尖头怪脸的水手首先发现了他,想把他扔进长江。还是船老大心肠软和,那个面相跟菩萨差不多的中年汉子。
突然,一阵寒风扑来,怎么天一下子黑了,仿佛掉进了不见天日的冰窟窿。有人抓住了他,无数只手。尖利强劲,仿佛想折断他的骨头。
“这小子在做chun梦呢,你看他一脸喜相……”
“正好,咱们给他圆圆梦……”
身上的衣服一下撕光,凛冽的寒风如同千万根锋利的针尖扎向他的身体。由不得你不醒,发现自己还在船上,抓在水手们的手里,如同一个扭曲的布袋,面对的正是那个面慈心软的船老大。该不是又想把他扔下江去,再一看却又不象。很多人已经脱去了自己的衣服,还有人在把透风的舱板想法捂严实。
“别害怕,小子,哥几个只想快活一下,也让你快活快活……”
“对,大家快活,完了该上那儿还上那儿……”
正是船老大抓紧他的小鸡鸡,发狠地揉搓。不似爷爷,只是柔柔地逗弄。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跑到那个地方,胀胀地要往外喷射。无比的羞愧,正是被人抓住了短处。以前睡觉的时候常常会管不住那个东西,却从没这般丢人现眼。一定是叫他们发觉,拿他的羞事寻寻开心。几次强挣不脱,连声告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蓦地从下体生起。仿佛被人从腿股间一劈两半,脑子腾地一下晕了。
完全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片桑树田里。家乡也能见到桑树,只是没有这么紧栽密植,连片成林,一眼望不到边。正是万物枯萎的冬天,桑树也给冻得光剩一点鬼影子一般的枝枝桠桠。阳光倒是特别明媚,眩得叫人难以睁眼。
一条被子包裹自己,破烂不堪,到处露出碎棉乱絮,还有一种特别的臭味。强烈的阳光蒸腾之后,桑田里到处漾溢着一股特别的清香,沁人肺腑,愈发显出被子上的味道奇臭难熬。急急挣开,却是一片彻骨的寒冷。这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在里面。旁边倒是扔着几件脏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衣服,最近的是一件蓝卡其布棉袄,沾满机油,污迹黝黑,内外渗透。它们的滋味,想必也不会比被子好到哪里。
稍一挪动,腿股之间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触手之处,竟是一把污血,奇臭无比,想着自己一定是把大便拉在身上。昨夜的一幕立刻浮现眼前,顿时在心里诅咒起来。骂了一会儿,身心稍稍松快一点。心想这些魔鬼总算还有一点人性,假如光是赤身裸体把他抛下,兴许这会儿躺着的是一具冻僵了的尸体,真不知该继续毒骂那些畜牲,还是应该感谢他们一下。
不远处有一条河,靠岸的地方有些薄冰。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冰面上,无力的光芒有如将熄的炉火,尽管耀眼,但是暖意越来越少。河面很宽,他们肯定是把船直接驶到这里。抛下,走人。他硬撑着,靠着一根树干坐挺。极目四周,不见人烟。远处有一块大红牌子矗立在那儿,挪了一个身位终于看清:淅城郊区农业学大寨万亩蚕桑试验田。一字不错,又念一遍。最后萎顿下去,宛如一滩烂泥。实在没有力气撑持太久,读完那块牌子已经感到浑身脱力。气喘不停,心跳得要从胸口蹦出来。
忽地,一阵淅淅簌簌的声音令人警觉。几声犬吠,听动静好象有不少狗。再一看是三只狗在相互追逐,跑在前边的是一只干瘦的灰毛大狗。它们发现了他,绕着圈打住,六只绿莹莹的眼睛盯紧,随时要扑过来的样子。他想大肆动弹一下,证明自己没死。可怎么也动不了,张大的嘴巴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那只瘦狗,最为胆大,跃跃试试,已经捱到跟前。一个不软不硬的东西在轻轻撞击自己的脚背,象是狗鼻子。他想缩回外裸的双脚,就是不听使唤。湿乎乎的两下,一硬一软,软的好象是舌头,硬的必定是尖利的狗牙齿。一阵隆隆的闷响,正在慢慢逼近。好象是从狗肚子里发出来的,显然它们已经围拢在自己的身边。心里惊悸万分,脑袋都要炸开了。
“醒了吧?年轻人。”定睛一看,却发现是老丐在轻轻摩挲他的脚背。“都是老叫花子害了你,让你坐了一夜。”
“……喔!你起来了……”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在藤椅里,赶紧挺挺身把自己捞了出来。老丐却指了指门外,略显紧张地说。“有人……”
一听果然,外边店门拍得山响。心想糟糕,睡过点了。转身一看闹钟,短针已经跑过了六点。惯常该是五点以前起床,做好准备工作,别人五点三刻到位,六点正开早市。昨天忙乎了大半夜,都忘了给闹钟上弦。跑去开门,果然是吴阿姨和福婆婆两个。看来她们来了已经不少辰光了,门口的积雪已经被踢得差不多了。
“是不是夜里又在做坏事啦?搞七廿三,把身体都弄亏了,敲半天门都爬听不见。”福婆婆迎面就是一个毛栗子,正中他的额头。吴阿姨一脸坏笑,偏着身先往里探了探。“是不是她又先来了?两个人抓紧时间忙乎呢?”
这说的是李石媚,她惯常比她们要早到几分钟。吴阿姨的意思,自然往暧mei方面猜度。阿二这才发现,李石媚确实不见。他已经习惯了老太太们的取笑,嘿嘿一乐,踢了两脚雪,径回厨房。捅开炉子,先把面汤烧开,倘若来个客人,至少可以供应一些面条。嫌慢,又跑回自己的小屋,倒了一点煤油在几根干柴上,投到灶膛里催火。
“阿二,你在干什么?”煤油这东西助燃不错,就是起手味儿太大。吴阿姨捂着鼻子,赶到灶膛门口来看他。“哪有你这种戆头,自己买的煤油往公家炉膛里添……”
说到最后,她突然打住。看看后院,又望望阿二,一根指头指指戳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见老丐又背着他的行李卷儿,从小屋颟顸而出。“……阿二,他怎么会在里面?”
“喔,是那个叫化老头?昨天夜里我把他留下了,怕他冻坏,雪落得实在吓人……”阿二拍拍手上的灰,从炉膛口起身。正好老丐打院子里进来,两人撞个正着。阿二一怔,赶紧拦他。“你?上哪儿去?”
“该走啦,要饭的可忌讳说个谢字……”老丐轻轻压下他的手,侧身慢慢绕过一边。
“阿二,莫非你想认个干爷爷了?是不是浑身火气没有地方出,晚上想帮人家焐脚?”福婆婆也看见了,赶过来打趣。阿二不理她们,指指满院的冰凌和积雪对老丐说。“满世界冰天雪地,化雪天可比下雪天更冷,你听听外面的风,你想到哪里去?”
“该到哪儿,就到哪儿。老叫花子自有老叫花子的去处,总不能老是鸠占鹊巢吧?昨儿一觉,已经给你带来不少麻烦……”老丐哈哈一笑,扒开自己的领口指指里面。“只是这衣服一旦上身就再也脱不下来了,算老叫花子吃饱之后又起贪心,跟你要了一身衣服。再说老叫花子一身臭气,这衣服你也不能再穿了……”
“衣服无所谓,我穿都嫌小了。只是这种天气,你叫我……”阿二望着外面白花花的一片,愁得不知说什么好。老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便从两个老太后面绕了过去。
“要说也是,老倌材现在出去,你不是让他送死吗?”福婆婆忽然起了怜悯之心,一把拉住了老丐。“阿二,反正店里有的是剩饭剩菜,你要是不嫌他脏,就让他留下吧……”
“对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龌龊也不要紧,夜里让他在灶膛门口摊张地铺。那里总暖热吧?早起夜摊,总比眼睁睁看他冻死要好。城里又不比农村,有个破庙,坟屋啥的,可以让叫花子躲在里面过冬。最多是去困人家的楼梯间,查夜的也不会让他困安顿。倒不如留他过冬,至少等雪烊了,天还暖了,才再可以放他走。既然你留了他一夜,就算好事做到底,千万别让人家说你吃着又怕噎着,见死勿救……”
阿二本来就不忍心放老丐走,叫她们一说自然来劲。一把抢过老丐的行李,不由分说就把他推回了自己的小屋。“你给我好好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到时候我自会给你拿吃的,最多在这院子里走走……”
老丐还想说什么,却给阿二拉过藤椅摁在里面。“好啦,我就知道你知趣,算我求你留下来不就得了。你要怕冷,就靠着这面墙头,待会儿只要一出炉灰,就这里热。对了,你把你的衣服给我统统扒了,实在冷不过,就把我的大衣穿上,我没啥嫌弃,几天不汰浴我们两个也差不多。再不行,你就干脆坐到被封筒里算了。只是你自己的衣服再也不用穿喽。省得给我再添麻烦,我可没功夫把里里外外统统再去洗一遍……”
象教训自家孩子一样,阿二一边数落,一边张罗,最后干脆亲自动手帮他把那套百衲装扒掉,脏臭无比,褴褛不堪。老丐这会儿再也没脾气了,尽他摆布。
返回厨房,面汤已经滚沸滚煎。撒下一把面条,拿了三只空碗,沉吟一下,又添上一只,加上佐料,面就好了。这是他们自己的早饭,福婆婆喜欢断生立直,先捞给她。吴阿姨胃不好,喜欢烂面,宽汤一点,得多煮一会。原来第二碗都是给李石媚,她不喜欢吃面条,若下得正好,还能凑乎。现在还没来,就给自己。新添的一碗给老丐,待会儿负责收银的李石媚来了,付她一毛钱。既然留下人家了,再叫人家吃剩饭总是于心不忍。
这一折腾已经快七点了,还是不见客人。今天已经不算元旦的正式假期了,不少单位是用星期天调休。阿二本来也想让大家歇三天,可查主任怕电厂加班的人会有意见。阿二把面条一一端去,随手把鼓风机关了。可李石媚应该到了啊,莫非她还以为今天是放假呢?若想调休,她昨天晚上应该通知自己。心里猜度着,手里竟忘了扒拉面条。
“是不是害怕了?阿二,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头……”吴阿姨不知什么时候踅到灶门口来了,唏溜唏溜喝着面汤。“两天不喝你的面汤,好象胃药断了顿。毕竟是大灶大镬,家里小灶小镬随便怎么弄,都出不来这种味道。哎,阿二,你是不是在替这个老倌材担心?劲头上大家全说顺了嘴,事情过后我想想也有点紧张。假使他是一个流窜犯,或者啥个逃亡分子,咱们这么一来,岂不是犯了窝藏罪了?”
吴阿姨不提,阿二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考虑,心想人家到咱们这里又不是一天了,若是坏人早给公检法或者民兵指挥部抓走了,还等到今天,故意做个圈套就等他阿二来跳。但他又不想说出对李石媚的担心,但怕这个长舌老太会好话坏详。不过吴阿姨一提醒,阿二倒想着了。应该去跟查主任请示一下,请他作主。“不会是坏人吧?肯定是逃荒出来的,你看他连走路都吃力,还能做啥坏事?”
“闲话倒不是这么说,想当年太平间里还能捉出几个坏人来。动手不行,动嘴总可以吧?”福婆婆也不甘寂寞,放了碗筷过来。“但这个老棺材,我看也不象,上趟崔所长来,他就根本没有躲开。坏人怕警老察,他们的鼻头比狗鼻头还要灵光一点……”
“你算啥说法?见警老察不骇的就不是坏人,那人家台湾就不往你大陆派特务了?坏人也分千等万样,有些坏人专往公检法鼻头底下钻。你捉不牢他,他凶,你捉得牢他,你凶……”
两个老太最喜欢抬杠,每次不到恶声相向不会罢手。阿二嘿嘿一乐,赶紧把剩下的面条扒拉完。正热闹着,忽见李石媚的哥哥李石春进来。“方主任,真是不好意思,我妹妹病得不轻,实在爬不起来,只好我来替她请假,如果麻烦,就算她调休也可以,实在是起不了床……”
阿二姓方,但从来不见人称呼他的官衔。一时间,倒有了几分腼腆。旋即缓过神来,拉着李石春到店堂里坐。“要紧吗?去医院了没有?”
“说煞也不肯,只说是昨天夜里在店里汰了个浴,有点出冷,我看不象那么简单,受阴的人一般不会冷汗格格不停。还有……不好意思。听我老婆说,下面也不太干净,床单上湮透了一大摊,全是鲜血……”
李石春知道阿二还没结婚,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一些。阿二当然听得明白,不由得紧张起来。“哪还不到医院去?女人的毛病咱们又不懂……”
“她这个脾气,你应该不会不晓得,好坏你是她的领导,我就直言不讳了。昨天夜里就做她的工作,说煞没用。还叫我们放心,说熬过去就好了。据我老婆回忆回忆,好象现在也不是她来月经的辰光。咳!真是急煞人……”
阿二沉吟了一下,霍然起身。“我跟你一道去,实在不行的话,就不得不用强硬手段,出了事情,你这个哥哥也负不起责任。再说你不跟我说就算了,说了,就算报告单位了,单位不管,今后也会说不清。走吧,我进去关照一声。反正节日里也没啥生意,我跟你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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