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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您了,爸爸,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出去之后,我保证一定听您的话。求您了,爸爸,救救我吧……”

自从被捕以来,他还头一次表现得如此窝囊。看着父亲悚然失措的样子,只当是前嫌未释,不住声地哭求,捣蒜般把头磕得山响。一阵闹腾,惊动了看守。连忙宣布会客结束,几个人一起把他架了进去。最后一瞥,他发现父亲老泪纵横,这才稍稍宽心,只怕人家顾恋旧恶无动于衷。母亲已经哭倒在哥哥的怀里,再也站不起来。让他心里更加有底,唯一深爱他的人一定会把刚才的那幕哭告续演到底。

回到牢房,他便把刚才的情景一一汇报给塾师。老头也替他高兴,同时他说出了一个最新发现。按理,象廉忠和这类没有定案之人,一般不予会客。现在一反惯例,无意之中说明了他的案件性质。廉忠和自己的猜断应该成立,说不定到看守所来正是为了避一个节日。这不啻又是一个喜讯,廉忠和当即破涕为笑。稍微掐指一算,廉忠和忽然又多了一分担心。今年春节该是二月十八号。假如人家想连春节一块避开,岂不又要多待两个月。甫一出口,塾师就止不住嘿嘿直乐。只是笑得越来越苦涩,让人听着不禁心寒。廉忠和惶然有悟,意欲改口,想找一点让人高兴的话说,搜肠刮肚半天却找不到什么。

这个时候,他不再顾忌塾师,只觉得自己多了一个知心之人,亦师亦友。夜深人阑的时分,他毫无睡意。连连翻身,把老头也弄醒了。老头催促他快睡,还是辗转反侧折腾个不休。把老头的双脚抱在怀里,轻轻摩挲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塾师也给他弄得睡不着了,索性披衣坐了起来。廉忠和趁机掉了个身,一头钻到他的怀里。老头释然一笑,轻轻挤捏着他的大面颊。

“爷爷,你在想什么?”

廉忠和乖知乖觉地轻叫一声,一把攥住了老头的手。只见老头苦笑一声,在他的脸上轻拍了两下。“我能想什么?这不在等你睡着。只有你睡着了,我才能睡安稳啊……”

“哪……我睡了……“廉忠和更加感动,只觉得自己的父亲能有他一半慈祥就令人满足了。难得遇上这么一个老头,居然把丑陋当作了一种宝贝。莫非自己真是一个有福之人,这次遭遇不过是有惊无险?

“睡吧,放心,这里留不住你,出去只是早晚的问题。真不想让你走,我保不定又将恶梦连连……”

“不会的,出去了,我也会来看你,让你常觉得我就在你的身边……”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傻小子,谁愿意有一个坐牢的朋友?到时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守我的独木桥吧,不希望再在这里见到你……”

“我一定会来,一定……”

嘴上说着,脑子里却在动着另外的脑筋。想到父亲,不免又有些担心。估计去找崔新生肯定是没问题了,只是那个只会驾船的脑袋能不能跟人家把话说清楚。平时就是那种笨嘴拙腮,千万别叫人家稍稍一堵就没辙。这个时候,廉忠和才发现自己非常害怕坐牢。初来乍到的那点雄心壮志,早已烟消云散了。现在左右他身心的完全是一种难耐的焦虑,莫名其妙的出汗,心跳加快,不知哪一块肌肉会突然颤抖一阵,不停地蹲便桶,守在那儿却什么也解不出,时常是汗水比尿水还多。廉忠和更是惊悸不定,只怕是行将发疯的前兆。如此循环,那征兆愈发来得频繁。

熬了两天,再也忍受不了。等到发作的时候,便叫塾师来看。怕他弄假,老头开始还不敢相信。又见两次,便叫了狱医。人家约略检查了一番,冷笑连连。说是什么应急性焦虑反应,单独关禁闭的人常犯。问是不是总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廉忠和摇头,又问他是不是老想一件事,廉忠和犹豫了一下,连连点头,神情里横添了几分羞赧。狱医随手给了塾师一颗药,让他负责保管。实在坚持不了的时候,可以给他服下。但必须看着他咽下去,否则拿他是问。老头连声应着,忙问要不要申请病号待遇,狱医连说不必,多分点心才有好处。过了假日,就有活干,给他找一个需要用脑的活,千万别让他闲着胡思乱想。老头这才放心下来,瞅着一脸痛苦的丑八怪微微直笑。

除去节日,素来都给犯人安排一点活计。冬天大多安排在室内,活儿也相对轻松一点。一到五号放假,六号开始干活。回收工业废手套,六号一早运来了几大卡车。又脏又臭,据说都是从国营大厂的垃圾堆里收集而来。先安排一些让人放心的犯人,作个粗筛。主要是把混杂在里面可作利器伤人的东西捡拾干净,狱方最怕那些东西流入牢房。伤人,自戕。挑拣过的东西,首先用浓浓的热碱水浸泡。泡过一遍,然后棒槌捶打,最传统的办法,把浸濡纱眼里面的油污挤出,再泡,再打,直至不见黑水为止,便用清水漂洗。最后一道工序是晒晾,这跟外面也不一样,不用绳子,怕犯人偷之自缢。卡车拉来了不少枯草,迎着阳光铺出一大片人造草坪,据说是一当两用的绝招,手套晒干了那草也焦得足以当柴禾。往后开饭之前,总能闻到满院的枯草熏香。晒干了的手套,均收进仓库,那是雨雪之天的活计,让犯人们呆在屋里把它们拆成线头。其后的用途大家不得而知,只见来年春天有卡车来统统拉走。有人说,废棉线可以回纺成高级布料,普通老百姓别说穿着,就是想见也难得一见。也有人说只能织成粗纺布,给东南亚人民当军装去了。反正每年冬季都是这么安排,呆满一年的人早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犯人劳动,塾师是理所当然的负责人。惦着狱医的嘱咐,单想给丑八怪特殊安排。省力,却不能省心。踅摸一个来回,觉得收发一活绝佳。原来为了防止私藏夹带,收发都是双重记帐,一是论斤称两,二是论只计数。殊不知那线流失,也有几分危险,但怕有人集腋成裘,编成线绳更是凶器。不料廉忠和始终心不在焉,谬误百出,摸了秤戥便忘计数,记得计数却又不知称量。巡查的管教见了直打眉结,当即要塾师换人。幸亏老头素来与管教要好,扯到一边帮他解释。好在廉忠和也很快醒悟,不敢再逼塾师学那猪八戒照镜子。

活儿顺手,白天看人倒也是宽松了几分。只是长夜难熬,把一天积余下来的劲儿全放在被窝里活出。辗转反侧,硬是不肯入睡。几天一过,只见眼泡浮肿,脸泛青褐,饭量锐减。把个塾师也折腾得虚火上升,见天犯困。开初两天,两人相对默然,长吁短叹,只恨夜长。实在无聊,塾师便给他讲起了《三国》《水浒》。说得入港,颇为见效。塾师索性学那乳母催眠,不及熄灯就开始说故事。把所记得的《三国》《水浒》从头至尾娓娓道来,间或还夹杂了自造的不少说教。

塾师发现,一旦偏离了故事情节,丑八怪便会哈欠频频,很快入梦。于是暗中做了调整,莅临深夜,便开始离题发挥,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诌什么。信口开河,放任自流。譬如说刘备诸葛亮该是最大的奸邪之徒,貌似伪善忠义,实则富于心计,热衷权谋。蜀国之亡,难咎阿斗,机关算尽太聪明,必误了卿卿性命。又说《水浒》中的那些英雄豪杰全是为了迎合老百姓的低级趣味,暗暗助扬封建统治思想。一部所谓的忠义血泪,纯粹想把复杂的社会关系庸俗化,愚民弄人,不过是儒道教旨的一种通俗演义版。时而推及人的本性善恶,如何囿于原罪。又说最大的敌人是自身,不必怨天尤人。只是所谓的先祖圣师,把人的本质统统变成说教,只在表层演绎,不往深处探索。老百姓也就信以为真,日益麻木。发展到后来,原罪被掩盖得最为彻底,一切都能合法化,自相矛盾的解释任人弃用,即使不得不同时出现,也能接合的天衣无缝。久而久之,人们潜意识中的社会关系便只剩一种,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均是自身与权力的关系。而且这种庸俗的社会关系已经完全左右了人们的言行,任何一次革命都没有认真地触及到它。

说到顺口时,甚至不惜借题发挥。譬如人权关系,俨然自成一个体系。巨分四等,细则无限。头等,人权合一,这是无法企及的境界,皇帝老子若有一点自知之明的话,也不敢轻易自诩;第二,人权即离,权高位重者居之,大权一朝在握,只有在位与不在位之分;再次,人权分离,人微言轻者常处,得之不免自重滥用,发挥得淋漓尽致,失者总是悲愤嫉羡,觊觎之心始终不死,此等人类铺天盖地,芸芸众生;最后,人权绝缘,尽为社会彻底抛弃之人,也不绝对,可能尚剩一点可怜的夫权,或者父权,绝对没有政治地位可言,蠡测之心早已挫灭。于是就派生出人与权力的关系,人与分等权力的关系,人与掌握分等权力之人的关系,林林总总,一言难尽。

事后回想,还多少有点后怕。竟然是多年的沉淤,自行泛滥。幸好同牢都是些不学无术的下三烂,不少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连牵。要数听懂一点,还就是丑八怪了。即便不怕人能打小报告,他也自觉收敛了许多。好在廉忠和对这些古怪的问题似懂非懂,只当是古书上令人难解的部分。塾师之所以如此晦涩,只缘他自己也是囫囵吞枣。当今的大道理满天乱飞,原来古人的说教也很烦人。催人昏睡,来得正好。只不过,另外一番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不愧是老法头里的家庭教师,肚皮里货色真多。试想假如自己早就生在大户人家,说不定也能满腹经纶,若是再跟李卓然比,恐怕该套个成语让他望什么也不及了。

想到这层,廉忠和便多了几分心思。犹如海绵汲水,只想把人家肚皮里的东西尽快掏空。原罪一说,塾师始终语焉不详。再问,总是缄口以对。不过人性一词好懂,权力之说更是实用。由己及人,竟也凑空把熟识的人统统梳理了一遍,试图对号入座。尤其是那个查韧毅,他怎么想都是二等人物。不料一朝言明,塾师却忍俊不住,拍着他的腮帮子说他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井底之蛙。大惑不解,只觉得塾师实在孤陋寡闻。渴求详解,方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少深浅。旋即明白那个不可一世的父母官并不比自己高到哪里,心中不免窃喜。早先的信心又渐渐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竟有了踌躇满志之感。转念一想,又怕老头故意逗自己开心。怎么说,也不能跟一个掌管几万性命的大人物平起平坐。

见他入彀,塾师既高兴又害怕。喜的是,心病有缓;怕的是,别再弄出一个新的牛角尖。若论内心,自己何尝不愿意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密友,哪怕只是聆听,他也心满意足。毕竟幽闭了几十年,难得一个可敞心扉的机会。也许年纪使然,竟然抑制不住好为人师的yu望。更怕对方年幼无知,不知轻重,一朝泄露,保不定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几十年韬光养晦,绝不能轻易毁于一旦。思前虑后,还是决定把限度设在排解疏散一线。

不料对方变本加厉,索求不休,不知是无聊之极,还是天生求知欲强?开口闭口人生人性,乱七八糟,牵强附会,总有一大堆啼笑皆非的问题。而且是典型的实用主义,牢友的一举一动都要上纲上线替人家琢磨。这样一来,反倒把塾师骇得噤如寒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怨涉及同牢,难免得罪于人。狂傲自持,必遭忌恨。若有人忍不住反戈一击,岂不自寻烦恼。不得不急流勇退,依然找一些无伤大雅的大道理小心敷衍。哪知日子一久,廉忠和居然也有些看不起老头了,认为他不过尔尔,黔驴技穷。只是念在倾力照拂的面上,不敢过分放肆。再也不见提什么问题,反倒对老人喋喋不休。仿佛尽释人事,天下全在胸中。好在塾师不以为忤,反而暗自庆幸,悬崖勒马,及时得当。

一天夜半,廉忠和又见烦躁。倚墙傍坐,各自默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塾师不知不觉又回复了从前寡言少语的腔调。偏巧邻床睡觉不老实,一脚伸进了廉忠和的被窝。刚刚推开,复又进来,几个来回,那人被弄醒了,似梦如呓嘟囔了一阵。听不太清楚,反正不是好话。廉忠和大恼,当即把那人揪起来要讲理。一阵吵闹,惊动了半个大院。看守气冲冲地跑来,当即要修理廉忠和。幸好塾师竭力圆通,方才没有把肇事的丑八怪单独关禁闭。重归安稳,廉忠和却还是耿耿于怀。兀自扯谈一通,把问题渐渐推到了人性善恶的高度。言下之意邻床天生就是一个大恶之人,连做梦都不忘强占便宜。塾师有点不以为然,暗暗嘱告他少说。不料廉忠和不听,反倒嗤笑了一声。说是这个世界上啥都缺,就道理不缺,说人的道理铺天盖地,偏是找不到自我检讨的嘴巴。明显是有感而发,塾师不禁哑然失笑。再觑他全副少年老成的作派,暗自谓然而叹。

一来一去,已有月余。转眼之间,已经临近春节。自首次探视以后,总是哥哥一个人来探望了几次。家里只有一部自行车,遥远的距离也只有哥哥的力气能一路到底。不见其他人来,廉忠和总有点悬心。问了几回,俱说没事正忙。问及申诉进展,答曰正在抓紧进行中。时间一久,复见哥哥言词闪烁,由不得廉忠和不疑,愈发牵肠挂肚。月底最后一趟探监,还是只有哥哥独自一个。再三逼问,哥哥方才吞吞吐吐道出了个中实情。

只要休班在家,父亲总要惦着大包小包往崔家跑。对方总是热情迎送,好言相劝,唯独不见真章,母亲已经急得病倒在床上。老毛病,腰疼加痛风。姐姐过节跑回家来,自然也是挂念此事。因为错过门头,差点惹出祸来。居然跟那些地痞流氓一起喝酒,给灌得不省人事。若不是老崔他们及时赶到,只怕又添新愁。姐姐现在也脱身不得,整天侍奉在母亲的床头。父亲的脾气日渐恶劣,动辄打人毁物。酒量也很见长,不出门的时候,连菜也不要,把酒当茶不停啜吮。听哥哥的口气,父亲并没有对自己不闻不问。只是效果,令人踌躇。廉忠和知道,以船谋生的人都好一口,祛风除湿,消乏解闷。整天沉酗岂不误事,酒气熏天,语无伦次,还没开口就叫人先嫌恶了几分,若能办成,哪才是咄咄怪事。顾虑成真,廉忠和好不伤心。若不是汲取早先哭闹的教训,真想嘶声喧嚷一番。无奈身不由己,只能空自着急。强捺心神,希冀道着勿着求个明白。

哥哥跟他的性格截然相反,忠厚老实,讷于言词,是公认的那种老实人。也许跟父亲相象忒多,船老大尤为喜欢。按照就业政策,三个子女只能安排一个城镇岗位。父亲一力主张,让他进了一个小厂的自办技校。母亲也不见反对,只是劝慰余下的两个。说是政策多变,今后可能不用上山下乡。已经走了那么多知识青年,听说郊区已经人满为患,一人摊不到一亩田,只怕再去连自己也难以养活。未雨绸缪不是没有道理,哥哥的安排预示着其余的两个必定下乡。与哥哥仅差一岁的姐姐颇有微辞,只是顾念父母之命,手足之情,不敢过分翻脸。若不是父母一再允诺,说什么姐姐都不会走人。甚至说了,哪怕自己随便找个残废男人养着,也不会自觉自愿去种田,宁死不屈。还说不到正式返城之日,绝不踏进家门一步。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哥哥显得更加懂事,仿佛家里豢养了一头老黄牛,任劳任怨。姐姐不肯回家来,逢年过节他自会买些东西送去。显然因为自己,姐姐才践踏了自己的誓言。肯定是哥哥报的讯,也只有他才会这么不辞辛苦。这毕业分配的问题上,廉忠和不比姐姐,在他的意识里,似乎十分遥远。素来就有点看不起这位老兄,甚至觉得他天生就应该受到照顾。按照廉忠和现在的水平判断,自家哥哥在精神方面肯定有点残废。胆小谨慎,庸庸碌碌,现在是一个大人称赞的好孩子,日后必定是一个惧内守家的小男人。

这种人老实到了可怜的程度,连个简单的谎话也说不象。经不住廉忠和三掏两挖,一个重大的隐情渐渐显山露水。崔家跑多了,人家明里还是比较客气,暗里却已经在回避了,到最后都是崔家女人出面应付廉忠和的父亲。什么办法都试过,船老大只差给人下跪了。崔家女人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父亲去撞查家的门。父亲回说,查家也没少跑,近在咫尺,见人在家他就会过去讨情。街道主任已经说得非常明白,这事超出了他的管辖范围,帮着打招呼可以,其他爱莫能助。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主办单位的领导。崔家女人不知又说了一些什么话,害得那天父亲回家喝得大醉。一连两瓶,瓶瓶见底。神志不清,胡话连篇。有些话谁听了都害怕,传出去只怕更加坏事。没有办法,兄妹两个把他摁到在床上,干脆用被子没头没脸把他蒙了起来。哥哥当时还怕不周全,找了旧报纸干脆把窗户的缝隙都填塞好。

崔家女人的话,好象是要让姐姐主动去找查韧毅,说是主任心软,最见不得的就是年青姑娘冲他哭哭啼啼。其中暧mei,不言自明。廉父自然不会甘愿堕落,又苦于无处宣泄,只能借酒浇愁,痛不欲生。倘若不是酒后失言,恐怕这事会永远沉埋在他的心底。姐姐一直在场,自然明白。当即痛哭流涕,继而又沉默好久。当日晚上,她偷偷出去了。哥哥好不恐慌,却又不敢吱声。父亲还好对付,沉醉梦乡,鼾声如雷,好象不睡死过去绝不罢休。搪塞几次,母亲终于有所察觉,偏不言声,只是默默地掩泣。一抽一搐,仿佛随时都会咽气。此情此景,连天底下最老实的人都起了杀心。

好在哥哥还没有鼓足勇气的时候,姐姐就回来了。查家女人,护送着她。姐姐跟谁都不招呼,顾自跑到廉忠和的空铺上躺下。前一段日子,她搬了一个藤榻,放在前楼,和衣睡在母亲的脚跟头。父亲跑船的时候,干脆跟母亲一个被窝。哥哥偷瞄了一会,也不敢动问。见她无事,方才想起忘了给查家女人泡茶。那女人,已经上了前楼去探望母亲,嘘长问短,两人说了好长一会话。不知怎么的,近似瘫痪的母亲突然翻身起来,趴在床上,就给人家连连磕头。慌得人家再也不敢久坐,急忙起身告辞。

一夜无话,各自守口如瓶。当兄长的纵然满心疑问,也不敢擅事。母亲只说了廉忠和的事情,查家女人透露的秘密。崔新生何尝不想放人,只是给上面的结案报告至今不见下文。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涉及敏感,没人表态。基层派出所只剩下例行公事的权力,建议廉家走走上层路线。廉母自然不会有更多的主意,只想请查家帮着引见。胖老汤吭哧了半天,才想出了一个信访办。说是这种事不能由他们来引见,只有靠自己去闯门。

第二天,廉忠琪一言不发,也没跟父母亲告别,就收拾东西要回乡下。母亲欲哭无泪,恨不能马上起身去撵女儿。当哥哥的劝死劝活都不听,只好由着她去。一直把妹妹送上长途车,方才定心回转。实在没法,哥哥只好自己请假服侍母亲。两天之后,哥哥为母亲下小馄饨去了阿二的饭店。母亲一点胃口也没有,哥哥只想变着法儿让她吃一点。几个不熟识的人在闲聊,颇为刺耳。说是前几天有一个年青的姑娘,不知为什么,病急乱投医,半夜闯进了查韧毅的办公室。说巧也巧,正是查韧毅独自一个在写材料。姑娘如何勾引,查韧毅如何拒绝,实在没法的时候,打电话招来老婆伴送人家。说是到这个时候还不忘顾全人家姑娘的名声,实在算是仁至义尽。听起来有鼻子有眼,连细节都不放过。绘声绘色的腔调,仿佛他们亲眼目睹一般。

哥哥当即懵了,差点把阿二端出来的馄饨也给撞翻了。慌忙出门的时候,那伙人已经开始争论不休,一说哪有什么嫌腥的猫?到嘴的美味岂能放过;又说可能是谣言惑众太深,保不定冤枉了人家一个好干部;再说现在*干部人人自危,有些人不能没有顾虑;还怀疑是不是确有其事,莫非别有用心的人又在故意编造反讽的政治笑话?最后的焦点集中到了一起,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坐怀不乱的男人?哥哥逃也似的跑回家,一点也不敢多听,可不知为什么,那几天总在脑海里盘旋,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廉忠和再也控制不住了,号啕失声。他都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的牢房,整天昏昏噩噩。间或有些清醒的时候,只会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闲话不会传到乡下,更不会传到姐姐的耳朵。姐姐的性子颇为刚烈,实在不敢相象那种后果。同时也不免埋怨,姐姐怎么这么糊涂?依照传言的内容,叫人还存几分侥幸。跟什么什么未遂一样,姐姐似乎没有shi身。哥哥不也在这么唠叨,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愿如此,对那种人他可是记忆犹新。别人只能猜测,自己却有亲身体会。窑门里推出柴来?还是姐姐难入这种人的法眼?不管怎么说,都将冲击查韧毅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

最后还是推及到了自己,真所谓懊悔莫及。倘若不是自己逞能好奇,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自怨自艾,欲拔不能。一时间,连死的念头都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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