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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将近一年的功夫,查晓卉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比两个姐姐,整天浑浑噩噩嘻嘻哈哈,吃饱了上顿,绝对不会去想下一顿。除非这天她们的脑子全落了一个吃字,才会挖空心思。就象她们的长相一样,撑天撑地,满打满算,不过是母亲的两套忠实的翻版。较之没有文化的母亲,甚至更为激烈一点。原因就在于她们一直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脑子,天生只会跟着别人起哄。反而把那点可怜的文化知识,全部用到歪理上了。只要别人说上一点,她们非要说成一点五,性起了还不忘加油添酱,甚至漫无边际的十万八千里都会扯到一起。

查晓卉觉得自己最象奶奶,天生就有一种危机的预感。看着满世界甚嚣日上的谣言,真怕叫奶奶一语成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阿二总是用过去的故事宽慰她,只怕阿二自己都觉得勉强。又恨自己没有早生那么几年,否则也应该富于经验。也许年长的人那么沉稳事出有因,眼下不过是历史的重演。要不然姐姐们听到的更多,她们为什么一点也不见着急?时间莫非也算一个佐证?半年一晃而过,谣言还只是谣言,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必定是自己多心了。

尤其是廉忠和的释放,绝对是一个强烈的刺激。过年放寒假的时候,可以避而不见。可一开学,谁也无法避免了。想来那些谣传他也不会一无所知,只怕哪天他会当面诘问。尽管跟自己毫无关联,总觉得自己也有难以逃脱的责任。但怕他好出风头的老毛病重犯,当堂吹嘘,倘若她也在场的话,不知同学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光顾自己。好在这家伙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压根儿不提自己的那段经历。似乎在里面真的被改造过了,学了李卓然的那种少年老成。整天嘻嘻哈哈的小丑模样也不见了,见了自己简直就跟那些男老师一般,敛神正色,比别人还多几分庄重。查晓卉心里愈发难受,有时候真盼望那个丑八怪能狠狠地骂上一顿。抑或他也知道划清界限,把自己与身居重位的父亲分门别类?

好在没有多久,一个更加重要的热点出现了。开始还是小道消息,后来老师们终于动了真格。据说大学招生,再也不搞从前的一套了。什么从工农兵中选拔,什么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高校复审,统统都将废除。应届毕业生也能考大学了,将会统一考试。虽然那时候还没有见诸报端,父亲却从华爷爷那儿获得了暗示。据说正式的政策将在八九月份出台,父亲一再让自己提前准备。按照原来的打算,今年一毕业,华家阿姨将会给自己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单位,先以学工的名义干起来,找到机会,再予转正。领了毕业证书,父亲却让自己待在家里,说是初高中的教科书统统找齐,从头至尾温习一遍。

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什么时间优势了,毕业之前,不少老师早已一个劲儿叮嘱同学不要把功课扔掉。八月中旬,终于见报。学校立刻把应届毕业生召回去开了动员大会,把大家的心思鼓动得热乎起来。相关的小道消息不断,因为越来越多的映证,大家早把它们视作大道的前奏,深信不疑。据说还要跟十多年来的毕业生一起竞争,即使考不上大学,可以录取中专,实在不行的话,考试成绩统统算数,可以作为直接招工的依据。反正报上是那么简单的一条,细节问题却演绎出诸多众样的版本。

这些年来,大家早已养成了一种习惯:围绕着一个中心题目,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管搭不搭边的,熟人见面的话题不外乎高考,传得多了,搭车的东西也就丰富起来。毕竟是前所未有的政策,适龄的人不得不把精力放到功课上来。前几届的毕业生,待业在家的很多,听说这次能够直接安排工作,最差的学生也不敢随意怠慢。

考试的办法是先进行地方初选,只缘报名的人实在太多。好在应届毕业生较之社会青年有太多的优势,连廉忠和这样的水平也进入了中考复试。据说李卓然的姑姑也报过名,现在反倒叫人当了一个笑话。两个姐姐那些天总要取乐一番,仿佛那是一件久久不能忘怀的大快人心之事。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查晓卉却有点不以为然,觉得把他姑姑一类大龄青年放在相同的起跑线上,跟着一天不拉的应届毕业生比赛,本身就不公平。自己当然也过了高考初试关,虽然成绩不甚理想,但语文也算是一个高分,毕竟还有一个多月的补习时间。学校也很上劲,把进入复试的同学统统召回学校,不管高考还是中考,统统突击回炉。

从那往后,他们的生活内容,只剩下一个主题:复习应考。查晓卉料想自己不算拔尖,至少还应在半数以上。原想照着省里统一发下来的复习大纲,一项一项温习过来,不敢奢望能够发生质的飞跃,上个台阶还是应该没有问题。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实在有点吃力,除了语文尚有一点把握以外,其他的功课明明以前学过,可一点复习的感觉也没有,相反倒象学习新的课程。似曾相识,转眼即忘。特别是数理化,那些公式符号,它认识你,你记不住它,看着看着,便在眼前群魔乱舞起来。也许是冲刺前的紧张,查晓卉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管怎么努力,初试之前的那种感觉却再也找不回来。

再看李卓然,俨然又是一个热点人物。老师的复习辅导课一结束,同学们立刻围上了他。仿佛他是一个整天蹲点在同学中间的辅导老师,大家都把最后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不时听到有人在毫不吝啬地夸奖,说他的思考角度跟同学们高度一致,解答疑问通俗易懂,不象有的辅导老师,只会官说官话,照本宣科,刻板教条,真叫人怀疑当老师的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搞懂那些功课。肯定是那些不争气的家伙在溜须拍马,开始她还有点不以为然,后来有的老师也称赞起来,便不能再加怀疑。

自己也有一大堆问题,光找老师已经不足敷衍,甚至有些老师给她找烦了,婉转地要她上课注意听讲。几次想去直接请教,犹豫再三还是没动。只能采取曲线救国的办法,请经他辅导过的同学再给自己讲解,虽然不免走样,毕竟聊胜于无。渐渐地,已经还给老师的那些东西陆续找回了一些。有些问题,把充当二道贩子的同学问急了,便说我也不懂,最好你直接去问李卓然。她只好装聋作哑,不再为难人家。有些同学反倒觉得她很奇怪,说是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拿啥架子?请教功课又怕啥呢?她心里也是这么附和,只是真正付诸行动,实在困难了一点。

父亲当然关注她的情况,专门叫了机关里的一个老三届来辅导。那个人也以高分通过了初试,应该说是十分对路。可惜人家拙于言辞,把简单的问题说复杂,复杂的问题却总是更加复杂。有些概念她好不容易整理起来,经他一说立刻又糊涂许多。人家倒是十分热心,大概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假如这次高考落榜,老领导自会顾及他的这份心意。查晓卉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只得再次求助父亲。解铃还得系铃人,她的父亲只好婉转地谢绝人家。

有一天下午,廉忠和忽然在课间来找她,询问她复习的进度,十分关切。本来芥蒂未消,只敢小心地敷衍几句。没料想廉忠和很是热情,说有不懂的问题赶快写下来,你不方便我方便,就算是我来还债行不行?一听这话,查晓卉当然感动。不计前嫌,反说自己倒欠人情。丑八怪突然变得不丑了,令人想起了外婆最喜欢种的那号奶子萝卜,初看是一个污泥疙瘩,清水一漂,白得喜欢煞人,再咬一口,别提多么清洌可口。

既然人家说的诚恳,再推也就不够意思。第二天廉忠和送来了答案,一看上面的笔迹,她差点掉下泪来,绝对不是廉忠和写得出来的字体,大家都熟悉,学校黑板报上兴许还能找到。顺口问了一句,去年到底有没有再去卖血?廉忠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是那个老大根本不拿他们当回事。现在早就事过境迁,亏你还惦着?查晓卉一听,不禁羞得面红耳赤。不用廉忠和多说,又把当天遇到的难题写了满满一张纸。

“这不是得寸进尺吗?光写这些答案,恐怕就得半天的时间了吧?人家自己不要复习了?专门给你开小灶?”

“那……就算了……”查晓卉一听,脸涨得更红。伸手去抢那张纸,却叫廉忠和藏到身后。

“又想吃得,又怕噎得。你倒给个准信,是不是就这样算了?”看他拿腔捏调的样子,知道他在作弄自己。搁在从前,早就形诸颜色,不让对方当场滚蛋,肯定自己立马走人。可这会儿身体一点也不听脑子使唤,反倒有点扭捏起来。廉忠和见了,更是不无得意。“好好,算我不是。开一个玩笑吗,千万不要往心里去。白眼果我是吃怕了,还是做电灯泡来劲一点。干脆,我再二百烛光亮一趟,也不要叫人整天练写字了,面对面解答,岂不比鸿雁传书来得爽脆?”

一会儿的功夫,从前那个熟悉的丑八怪又回来了。查晓卉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异样,不无感激地多看了人家一眼。对他的提议,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依照心思,则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简直说到人家的心坎尽头,恨不得立刻点头。只是一波未平,但怕再起一波。廉忠和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的样子,惆怅,彷徨,从前只要用得到他,哪回不是颐指气使,不可一世。一时间心中更加得意,大包大揽地说。“不说话,就算同意。算了,我管你同意不同意。放学的时候请你留一留,等我的好消息……”

这会儿,只觉得廉忠和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之一,除了家里人,恐怕只能跟从小喜欢的阿二相提并论。不巧的是,廉忠和带回的消息并不理想。原本以为当面辅导是他本人的意思,现在看来不过是廉忠和的一厢情愿而已。毫不含糊的回答:解答难题可以,还是限于笔墨交易,凑在一起实在不是十分必要。

“哎哎,你给人家说清楚没有?当对当面对面地复习,可不是我自己的意思……”细细一品,查晓卉立刻警惕起来。

“就你们罗嗦,全是我自作多情好不好?他一个是金童,你一个是玉女,就我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傻瓜,总算满意了吧?哼!真是叫人看不懂,看看好象一个有情,一个有意,本来想做个顺水人情。看来好事多磨,你们有兴致,你们去慢慢白相吧,我最多跑跑腿,再也不敢耍弄小聪明啦。说不定你我之间还能跑出一些感情来,倒让我捡了一个大便宜……”

查晓卉只怕对方误解,以为自己又在倒贴不倒贴似的作贱,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免又要叫人看低几分。但听得廉忠和一说,不免替他抱屈。心想我们两个人不知扭了哪根筋,绞得廉忠和在中间难受。假如廉忠和不发这些牢骚,兴许自己又会怪他多嘴多舌。再把自己的想法好好回味一下,禁不住脸又发烫,这么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喝李卓然联系在一起,真怕叫丑八怪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算了算了,谁也不怪你,我不过是随便问一问,你也不用一棍子捅出个马蜂窝来,嗡嗡不停。有完没完?没人惹你吧?再说能帮则帮,不能帮也不要紧,啥人叫我自己笨呢,这个时候,大家都是非常时期,就象百米赛跑一样,不到冲刺碰线的时候,啥人都不会轻松……”她故作轻松地说,只想竭力修正自己与丑八怪的关系。廉忠和看来也怕她再次误解,借着发牢骚拼命解释一通。

“我本人去找他,就算是我自己贴上去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吵过一回,就一辈子不理不睬。可要说到你,却是他自己转弯抹角问起来,我再笨,也听得懂是啥意思。本来想,好事有我,坏事也有我,索性再做一回好人吧,也算新账老账一笔勾销。哎,不说罢了,一说不成,反倒又象是我夹在中间弄是非了……”

开始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惆怅。知晓有人确实在主动关心自己,内心立即宽慰了大半。也觉得现在就面对面反而尴尬,不如书面来往更有意思。总算没有再次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越想越感到心满意足。

说实话,开小灶,是好事,也不全是好事。廉忠和传递的那些纸片,仿佛成了一根无形的线。连着一头,牵着另一头。时断时续,变得越来越频繁。廉忠和在两头跑,渐渐也心烦了。

“你们不如凑个地方,一块复习吧。再这样下去,就是出个脚步钱我也是不干了……”

牢骚管牢骚,还是勤着跑。除了学校专门组织的复习课以外,他们实际上已经不必到校,复习也可以自选,没有纪律要求,想去就去,不去也没人来找你,完全取决于自觉自愿。到后来,李卓然干脆不去学校。他觉得跟着复习课反而费劲,不如自己安排起来效果好。廉忠和这段时间里自始至终跟着他,他这个人也有自知之明,一开始就定中专之类,以便日后有个好工作。算是现在开始半工半读吧,付出的劳动便是为他们两头跑腿。

查晓卉不敢不去学校,她没有人家的那种自学能力,习惯老师说啥就是啥,按部就班地复习。至于实在搞不懂的地方,就要求教李卓然。问题就出在这儿,那些纸片发生了异常的魔力,假如有两天不见它们,心里总是感到欠缺一点什么,书也看不进,解题也找不到一点思路。到最后,几乎见天一张,这里写满问题去,那里填好答案回。实在没有问题的时候,也要找些问题出来。有些问题过于简单,廉忠和看了都知道答案。

“我的大小姐,这样下去,干脆让人家替你代考得了。多少玩点深沉吗,别让我都觉得难为情。再说我就是一只信鸽,也会飞不动了……”

“人家不会就是不会,不能不懂装懂吧?”查晓卉不无娇嗔地辩白,她知道廉忠和这号就吃这一套。廉忠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该跑的还是只好接着跑。

“这不是第七十三张,就是七十四张。我给你们一张一张记着呢。算我自认倒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总是轮到我的头上。依我看,干脆可以编本书了。署上李卓然先生的大名,多么光彩。就叫《高考复习资料汇总》,怎么样?”

那些来来往往的答案纸,查晓卉特别收藏着,专门上街买了个精美的人造革文件夹,最喜欢的翠绿色。没人的时候,一点正是廉忠和说的那个数目。觉着这个人的牙齿真是狠毒,不免怔忡起来。她不是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的毛病,只是有点讳疾忌医。摩挲着那厚厚的一叠,看着那刚劲清秀的字体,脑子里面总会开小差,老半天醒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过些什么。古诗早已靠边了,有些句子却总是不请自到。甚至有点恨自己的父亲,怎么就挑了那种全跟爱情有关的东西回家。

常把自己的字体跟他的一一对照,不自觉地模仿起他的笔迹来。有一次,爸爸见了还不住口地夸奖,说她不仅功课有长进,就是字体也不象从前的小狗小猫在耍赖。当即闹了一个脸红脖子粗,连娇带嗔把他老人家轰出自己的房间。

到了正式考试的时候,问题暴露出来。看着试卷上的题目,她总是去回想那近百张答案纸。每次考试的一百多分钟里,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一出考场,她就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别说要从几百个里面录取一个,就是几个里面能有一个都恐怕危险。每考完一场,她都要抱着被子痛哭一场。倘若不是父亲的一再鼓励,最后两场她竟不想去了。

到分数出来的时候,廉忠和来了。“嘿,人比人,真要气死人。人家真是弄白相一样,随便一闹就是咱们学校的高考状元,我他妈连个中专都危险,好坏咱也是拿到大红皮证书的正规高中毕业生,中专毕业不就是他妈的一般高中水平吗?我听咱们的老师说,以前考不取高中的才上中专。咳!你怎么样?”

“一般般……”高考成绩都是用专门信封寄来,她实在不想给廉忠和看。

“你别搞错,不是我要问的。人家专门用心,你让我回去一问三不知,可不够意思了吧?你也别谦虚了,哪会白白叫人写上厚厚一本复习资料。高考状元给你开小灶,不是状元,起码也该混个探花什么吧?”

“真的,不骗你……”说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掩脸背过身去,把个成绩通知单扔了出来。

廉忠和将信将疑,再一细看,也不由得脸色一正。“不会吧?要说你平时的成绩,就是不花这么多时间复习,也不至于这样。有没有搞错?你去复查了没有?”

“不用去了,去了也没用。我知道,自己知道,考试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只见她摇摇头,哽咽着说。

“哇……原来这样,我听老师说过,有不少人高考的时候会怯场,平时的成绩一点也发挥不出来,就跟有的体育运动员一样。莫非你也是酱油瓶子上加了个铁皮塞子……”

望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廉忠和不好再往下说了。第二天,廉忠和送来了一封信,展开一看,正是那烧成灰也能认出来的笔迹。

对不起,也许这是我不可饶恕的过错。少些顾虑,多些帮助。你的成绩可能不至于如此,平时你也应该算是女同学中的佼佼者。廉忠和昨天回来之后,狠狠地埋怨我了,他说得非常对。应该不避前嫌,和你共同复习迎考。虽然我帮你做了一些答案,毕竟不是那么系统。这次老师好心开设的复习课,确实连累了不少同学,抓题目,题目之外的就抓瞎。通过这次考试,我知道,只有基础比较扎实的人,才会感到轻松自如。

昨天下午,我和廉忠和去了市里的高招办。说是给我的妹妹查成绩,我们查到了你的成绩。正是刚才说的问题,换种超出我们教科书的说法,同样的题目,不仅你,很多考生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过,你的作文成绩非常不错,那里的批卷老师都夸奖你,说是可惜了一篇好作文,他们让我转达对你的殷切期望:希望你不要灰心,不要气馁,好好复习,来年再搏,他们相信你一定能够考上。

我想也是如此,我们都还年轻,再说允许大家连考三年,希望你明年再考。假如你能下定决心,我愿意尽力帮助你。

写这封信,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想感谢你,那次幸亏你的干预,我才没有铸成将要遗憾终身的大错。假如正如你描绘的那样,我只是图了一时痛快,好象是报了什么深仇大恨,可逃脱不了无产阶级专政对我的严厉惩罚,假如这样,便会在我的档案上留下一个污点。倘若如此,我就不用再奢望什么高考不高考的了。我听说了,这次高考政审的重点,不计家庭出身,也不计亲属关系,注重的是个人政治思想表现。而在你提醒我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会这样快就恢复高考招生。说明你是在真正地关心我,无私地帮助我。而我当时的态度,实在叫人难以理解。好在你说的那些话,我多少听进去了一点。那天跟你在体操房分手之后,我也琢磨过。你不比其他的同学,很有头脑。你不随大流附和我,不推波助澜,不袖手旁观,不幸灾乐祸,说明你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在这一点上,感激之余,我表示由衷的钦佩。

最后,我要再次向你表示诚挚的道歉。再次衷心地感谢你,并请求你的原谅。

这封信,连自己也记不起总共读了多少遍。展开,折拢,再展开,又折拢,小心翼翼,夹在日记本的封皮中间。次数多了,怕把那纸片磨蚀损伤,干脆抄录到日记本的后面,恭恭敬敬。为了保持原汁原味,费了不少力气模仿上面的字体,格式标点符号什么的,自然不用说了。

她想好好写一封回信,可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写是好。她甚至想直接去找他,当面把话说开。尽管他们两家不过百十来步的距离,艰难程度却只能用咫尺天涯来形容。她多么希望象去年学农那回一样,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靠近他,能够接触他。平素,她自诩是个大方勇敢的姑娘,就象跟阿二哥哥相处一样,性别从来就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可是现在,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患得患失,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

不得已的办法,只好找廉忠和。但愿他不再喜欢搬弄是非,好在现在毕竟不用再去学校了,等通知的等通知,等分配的等分配,廉忠和再怎么鼓唇弄舌,影响也不至于太大,不可能跟原先必须天天在学校见面一样。实在不行的话,自己还可以躲在家里避避风头。

打定主意,便决定写一封特别的回信。简单,扼要,必须做到言简意深,耐人寻味。同时还要顾及信鸽的偷窥,这是她在肚子里给廉忠和起的新绰号。觉得原来的绰号太难听了,实在损人。而且那信不能封口,应该大大方方地让人随便看。否则让人乱加揣摩,胡猜一气只会更加糟糕。本来八字没一撇的事,何必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不能显出自己太主动,否则又将容易叫人看轻看贱。上次的教训就是这样,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谢谢你的来信,同时也谢谢你这些天来的帮助。对你主动关心同学的精神,感到非常敬佩,我更应该向你学习。至于你的夸奖,我受之有愧。谁叫我们是同班同学呢,还是比较接近的邻居。我也不是有什么先见之明,只是廉忠和说了,叫人感到害怕,不敢往下想象。

还是应该感谢你,虽然我这次没有能够考好,还是应该再次感谢你对我无私的帮助。这事谁也不怨,只能责怪自己,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是自己平时不够努力的必然结果。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是一个真理,古人说得一点不错。

明年要不要再考,还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假如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再次请你帮助。最后,再次感谢你对我的安慰和理解,感谢你十分及时的帮助。

打了五次草稿,又誊清了不下十来遍。格式标点反复检查多遍,总算挑出最令人满意的一张来。

“这也值得我跑一次腿?老天爷,就算我是一只你自己家里养的信鸽,你也该给我喂喂食了吧?不说别的,至少搞出点能够满足人家好奇心的东西吗,也好让我在路上偷看偷看,尝尝什么叫爱情的滋味。这算什么东西?就是公开贴在黑板报上也不会叫人感兴趣……”

“看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最近给你的好脸太多,还真有点蹬鼻子上眼了?再说人家那么主动,那么热情,那么客气,那么……好,我总不至于一点也不讲人情吧?”

为了不让别人看见,她在后门口找的廉忠和。低声辩解,虽然措词还象从前一样尖刻,声气却是舒缓了太多,实在有点心虚胆怯。一来怕廉忠和往深处琢磨,让他好话坏详出些什么来。二则她本来对这封信就没有信心,确实太象官样文章。老师说得好:功夫在诗外。要是他粗枝大叶,跟廉忠和一般见识,根本不能体会个中三味,这信还不如不回的好。临别的时候,她还在犹豫。收回,还是随他而去?看见廉忠和满满一脸的坏笑,便横一条心来。踅到自家的后门口,她又停了一回。仍是犹豫:到底该不该发那信。

往后的几天,始终不见一点消息,也不见廉忠和过来,自然不能指望李卓然会主动找她。有两次她给自己编了个理由,从他家门口经过几趟,希望能赶个巧碰见一回,哪怕不说话也行。枉费心机,连个鬼影子也没瞅见过。日子越久,她的心情便愈发沉郁。就象一只满身雪水的老鼠钻进了自己的胸膛,一边使劲地往下拽扯她的心脏,一边不停地东挠挠,西抓抓,让人不得片刻安宁。

实在憋不住了,决定再闯到廉忠和家一趟。恰好那天廉忠和不在,他妈独自一个。说是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顺口诅咒了几句。一看就知道她心里还有疙瘩,看似热情,实际上非常勉强,狐疑不定。一边忙不迭地跑前跑后,让她吃这喝那;一边话里套话;意欲刨根问底。她实在不好说什么,找个托辞匆匆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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