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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他跟继父发了无名火。事后,连自己都感到后悔。一点没来由,白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晚饭时分,他本来就没有一点食欲,可继父偏偏非要等他到场才肯动筷,催了几遍令人心烦,极不情愿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继父多开了一句玩笑,正好触动了他沮丧的心境。

“也不再给个机会,以后你读书去了,我们想跟你吃饭都够不着了,不趁现在的时间多安慰安慰你我们……”

“哼!你们该不是想看笑话吧?都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就我傻等着,难说,能不能录取,还是两可……”

这是事实,只是家里到现在为止从没人公开提及。本想自嘲一番,听着倒象抢白人家,但见继父讪然一笑,把一块他平素特别喜欢的糖醋大排挟到他碗里。正要说什么,被他三叔把话头接了过去。

“你那成绩要不能录取,那干脆别叫公开招生算了。现在可不比*,白卷英雄都能上大学。少说什么泄气话,说不定几家大学都在争着抢你的档案呢,谁叫你考得那么好呢?来来,你三叔已经没你那个福分,否则我正想去拼一拼。唉,就算我有雄心,也没那个机会。听说这次竞争的太厉害,政审一关也把得严。什么重在个人政治思想表现,也不看看是谁来下定语,这是最活络的关口,说过就过,说不让你过死也不会给你松口。哈哈,除非今后不用什么政审了。好了,不说那些泄气话了。来来,大哥,咱们共同举杯,提前为你的儿子,我的侄子干杯……”

三叔所言,自然听得进去。有的时候,反倒希望自己这次真的落榜,反正明年可以再考,到时他就能和她一起复习,双双高中,那才是有意思。这些日子,全副心思都放在她的身上,录取不录取的事情也不怎么在意。大家都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不必多费脑筋。这会儿一提,他反倒觉得心里空得慌。忽然产生一种预感,心里的那只豹子又在四处乱窜。正巧继父见他一块大排吃完,连忙又给挟上一块。

“就知道你喜欢这个,你妈这几天天天做。到了学校,你再想,也只能到放假回家杀杀馋虫,总不能叫你妈给你打个邮包过来。哟,这块不错,还带点小膘,特别滋润,来来……”

“大哥,我看你也腐败了吧?大排怎么能带小膘?莫非人家学生家长为了拍你这个小萝卜头的马屁,把肋排也当作大排买给你了。不是以次充好,倒是以好充次……”

“不会吧?我只是想贪一个方便,不用深更半夜去排队了。来来,卓然,多吃一块,就算我这个不称职的领导给你年轻人压担子了……”

继父给他连挟两块,不料碗上堆不下,一滑滚到桌下,躲避不及,裤子上随即落下一大片油迹。顿时,脑子里嗡得一下,身子嚯地一下蹦了起来,一摔筷子便大叫大嚷。“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嫌我的洋相还没出够……”

说罢径回自己的房间,余光一瞥,发现三个大人都愣在那儿,妈妈还用脸色在斥责继父。死一般的沉寂,可以想象他们发傻的情景。最后,还是听到三叔第一个说话。“这孩子怎么啦?以前是不是就这种脾气?”

“不会不会,三弟,没你的事,是这只老猪猡不好,明明晓得戽水,偏偏还用豁口畚箕……”母亲在圆场,她总是拿继父出气。忽上忽下的声气,好象在为他捡摔到地上的筷子。

“不说了,三弟,喝吧,咱们喝咱们的……”继父长吁一声,哑声说道。故意的一声碰响,他们大概是在拿酒杯不当回事。

倒是妈妈很快撵到了他的房间,扳住他气狠狠的肩头。“你没事吧?”

“我能有啥事?只是不想让你们取笑而已……”

“谁取笑你啦?你爸不是喜欢你吗?怕你日后学校的伙食不好,让你多吃点也是一片好心。就这大排还是他托一个学生家长开后门买的,这么好的大排,就半夜提前去排队,也不一定能够买到……”

“吃吃吃,你们就知道象喂猪一样待我……”

“看你这孩子,说话一点也不知道轻重,好了,你不吃也就算了,妈知道你心里面着急,可你也应该体谅大人的心情,我们谁不急?你爸几个晚上都没睡上囫囵觉了,正四处托着人呢。他这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办成的事,他不好到处张扬。今天我一大早就让他送礼去了,说不准明天就会有准信。不说了,妈心里也烦,先歇着吧,要再饿了,妈给你煮水蒲鸡蛋吃,啊?我出去了……”

须臾功夫,理智已经回到身上,宛如打摆子的间隙,说平静就很快平静。接踵而来的是懊悔,想跟着母亲出去道个歉。可以对任何人发火,唯独不能对继父。他对自己实在太好了,完全超出了一般的想象。还没动腿,三叔的声音挡住了他的脚步。

“……我的大哥,棒头上出孝子,筷头上出逆子。依我看,既然你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来待,就应该作出父亲的威严来。打是亲,骂是爱,趁他现在还没踏上社会,我的体会最深了。长兄如父,你当初也是这般待我们几个兄弟姊妹的,可是社会不是你长兄一个人啊,他们可没有你这种宽大包容的心胸。我的脾气是坏,追根究底起来,大哥,你也不是一点责任也没有吧?对我,对阿媚,你有时候确实就象现在对我的侄子一个样……”

开始闻听的时候,他有点烦他的三叔。可到最后,觉得在理,想起继父刚才故作镇定的样子,鼻腔不禁一酸。对李卓然来说,这些日子好比一道门槛。假如在成长的过程中,必须有一个成人仪式的话,这便是他的成人仪式,不管主动,还是被动,总觉得自己换了一个人似的。一段梦一样的经历,梦醒时分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变化的世界,物事依旧,唯一改变的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自己的眼光渐渐发生了特别的变化。

居住的棚屋,勉强凑乎的家具物品,门前小院的篱笆围墙,还有那扇形同虚设的竹编院门,从前他不假思索,认定继父是个懒惰而邋遢的人,不会象隔壁的邻居一样,把家里收拾得齐齐整整。篱笆是用干枯的树枝竹片编扎,门也同样如此,连个起码的铰链也不用,两根废铁丝挽个圈算数。而不象这里绝大多数的人家,院墙是砖块水泥砌就,院门不是铁门至少是木头门板。每个礼拜天,继父总要在院子里整修院门,可到下一个礼拜天,又该整修了。而且越修越差,越差越要修,到了实在不能用的时候,又从柴禾堆里挑一些不知从哪儿拣来的竹爿枯枝重新做一个,不见得比原来的好,很快又进入了边用边修边修边用的恶性循环。

“用水泥砖头一垒,安个铁门都省事,哪有你这么麻烦,越修越坏……”

一次,继父的修理摊子挡了他的路,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口气很不耐烦。但见继父冲他歉然一笑,赶紧收拾了让路。在他的眼里,继父的形象非常窝囊。天生胆小怕事,从不高声粗气。就象对自己的母亲一样,总希望继父能够强硬一点。偏偏那种低三下四,让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值。若是天地之间还有一点公正,不管从那个角度看,母亲配继父,实在差强人意。就象刚才母亲的猜疑,说什么继父居然为自己的嫡亲妹妹所惑,真是不伦不类,自己都为那种罕有的粗俗不堪而害臊。

“礼拜天闲着也就闲着,有点事情做做正好。别小看了这些个墙门,从空气卫生的角度讲,镂空的就是比钢筋水泥封煞的好好,通风透气,有益身心健康……”

当时认定唠叨的继父是在成心狡辩,否则人家尽是白痴。最不满意的是继父对自己的态度,小心翼翼得好象一个过分客气的陌生人。小学快毕业,进这个家门的时候,一看破败的家境,简直跟爷爷奶奶家无法相比,在暗暗埋怨母亲的同时,更加看不起这个整天唯唯诺诺的男人。心想舅舅舅妈固然讨厌,也不应该选择这种地方避难。泥糊的棚屋,看上去随时会倒塌,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大风一刮,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会自己叮叮当当起来。那门纯粹是聋子的耳朵,随便一脚就能长驱直入。从小怕鬼,睡觉的时候总是担心大门有没有关严实。刚过来的时候,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他给吓醒了,哭叫着要妈妈送他回家。给了他一巴掌,妈妈搂着他痛哭失声。继父最后出现了,仿佛是他做错了什么,一边搔头摸耳来回踱步,一边唉声叹气小心劝慰。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懂得,这个四处漏风见雨的屋子便是他再也走不脱的家了。

母亲的改嫁,也不是毫无好处,从北门到西门,远离了原来熟悉的地区,再也听不到别人的讥笑:遗腹子,拖油瓶。生父的早夭,不该是他的罪责,他却得承受这种后果,嘲讽和讥笑犹如胎记一样伴随在左右。对等对位的吵架,别人实在找不到辱骂的话头,往往就为扯出这些,人家才不管你能不能承受。继父的关爱,心头的创伤弥合不少。关于生身父亲,若非每年年终必须跑一趟爷爷奶奶的家,若非看见爷爷奶奶供在屋里的遗照,他恐怕就认定了眼前的这位中年汉子。默默地关心自己,偶尔语重心长地唠叨两句,当他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倒先缄口不语。一般家里一个星期买一次猪肉打牙祭,假如菜碗里还剩三块肉的话,肯定是两块挟给他,最后一块挟给他的妈妈。有的时候,最后一块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落到他的碗里,仿佛两个大人都不喜欢吃肉。他深知继父对自己的厚望,就说改名一事,足以知道继父的心思。原来爷爷给他起的名字叫国平,进初中的时候便改成现在的名字。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两个字出自一个令人鼓舞的成语。

现在他明白了,继父表现出来的该叫责任感,同样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愿意搬出窗明几净的洋房,来到这个摇摇欲坠的破屋落户。家境要想彻底改变,已经远远超出了继父目前的经济承受能力。但他还是默默承担着力所能及的责任,修修院门篱笆,省下最后一块肉。男人必须承担一些责任,才能证明他们是社会的脊梁。想不起来是哪本书上说的,反正他读到过这些。依照妈妈的解释,目前家境的很大原因就是由查家造成,已经毋容置疑,两天前三叔的遭遇不正是最好的例证?继父和姑姑倒是没有说过多少,妈妈却是非常肯定。那些警察肯定是听命于查晓卉有权有势的父亲,意欲来个下马威。三叔更是那么义无反顾,完全是给对方下战书。指名道姓叫阵,不是深仇大恨绝不会如此。

依照妈妈的解说,若非继父,李家说不定早就灰飞烟灭,骨肉离散。一场大火之后,是他从一片废墟里重建了这个家。一点一点攒钱,不少活儿为了省钱干脆自己动手。那些院门和篱笆的材料,都是从外面的垃圾堆上捡回,一点一点,慢慢攒成。正是这样的男人,她才认作后半辈子的依靠。他埋怨过院墙的破败之后,妈妈不无动情地娓娓而道。还说为了重建这个家,继父已经背了不少债务,他不擅长过日子,光知道还债,一味抠省,自己的身体都快糟蹋了。倒是妈妈过门之后,两头统统抓了起来,债也陆续还掉一些,生活也多少滋润一点。

倘若不是朱自清的名篇在先,真想动笔好好写写继父。想着那天莫名其妙的发火,禁不住怀疑自己的脑子。假如理智的话,不会这样,即使发作不可避免,也不可能冲他而去。大概近来的变故太多,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爱上了仇家之女,感情扑朔迷离,纠葛变化无端,剪不断理还乱;快乐时分,忽遭飞来横祸,神差鬼使,差点一失足而成千古恨;高考前途未卜,人家都在打点行装,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连个踪影也不见;家人惶惶不可终日,人家说抓人就抓人,命运多蹇,一点也不掌握在自家手里。

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了全家的苦心。考取大学,不仅关系到自己个人的前途。就连妄自尊大的三叔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足以说明问题。填报志愿,母亲的意思,是想找一个工资高一点的方向,毕业分配能在大城市。继父却一直鼓励他学法律,希望今后能到公检法系统工作。尽管没做多少解说,隐隐之中他也悟出了几分。

“亚娟,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卓然的事,你是不是有点误解在里面。你有没有听说过啥叫扎花的吗?”一层薄薄的板壁,挡不了多少声音。尽管隔壁两位始终很注意,其实没啥用处。只要他没睡着,任何一点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你有完没完,存心不让我睡不是?扎花谁不知道,都是你们这些坏男人的事情,小流氓做的事情……”

“你知道我们学校里,那些刚刚升到五六年级的娃娃学生,就口口声声说扎花……”在事关继子前途的问题上,李石春觉得有必要说个清透,她的溺爱令人心悸。完全一厢情愿,非常自私,失却理性,还要坏事。想到这里。他把妻子轻轻扳转过来。苏亚娟很不情愿,翻了一个很重的身。“那又不是咱们小赤佬,再说,有了那种心思,考试能那么好?”

“这毕竟是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重要关口,没人去管,去进行教育,孩子们就觉得很神秘,很好奇,就要想尝试,也就会犯错误……”

“好了,教书先生,以我看,明天你上你们校长那儿去摆你的大道理吧,要是领导中意,说不定还能给你加点工资,发点奖金……”

“再说卓然也已经发育成熟了,应该有人给他讲讲……”

“知道了,这不正是你小萝卜头的特长?明天你可以亲自给他讲,随便你怎么讲,只要不教他杀人放火,强奸抢劫,反正我是不管,哎哎,有啥话你自己跟自己说吧,我是要睡了,明天还要到平布房去帮忙呢,要是漏出去疵布,扣了奖金,我倒要反过来好好教教你了……”

“阿媚的建议不无道理……”

“啥啥?你想找你妹妹,哪成啥体统了?我看你是不是老酒还没醒?”

“哎呀,你搅和什么,听不懂就睡吧……”

“乱七八糟我倒是不懂,不过让你妹妹离小赤佬远一点,到时候别怪我,除了小赤佬,我什么都可依你……”

妻子一赌气,又把背脊推给了他。李石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搂着对方的手轻轻地撤了回来。每每此时,心底里总不免有些悲哀和失落。家景的原因,使他得到了这样的婚姻。政治成份,经济状况。倘若不算一个贤妻良母,也许就不会维持到今天。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这是旁人替他们担心的主要理由。这么多年,纺织工人始终是一个吃香的品种,对方眼里,居然还有些俯屈下嫁的意思。倘若不算寡妇再醮,能不能看上他这个臭老九还是一个问题。情深意笃的时候,彼此开过这种玩笑。

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心里时常会掂量掂量。他知道那挂天平隐匿在哪里,迫于形势再不敢公开出示。有些东西收藏一久,会如遗失了一般视而不见。事实上不是真正的遗失,只是脑子的一种保护性代偿。不期而遇,较之前番更加令人感慨。不是没有下过决心,只是丢来丢去总还丢在手脚跟头。

一抬眼望见头上那片泥糊的房顶,心里的孤高立刻土崩瓦解。人家前夫,还是公家洋房,对面的电厂家舍,苏联变修之前援建。清一色红砖洋瓦,冬暖夏凉,根本不用担心跑冒滴漏,更不用在下雨天乱寻锅碗瓢盆。毕竟有了一份比较安顿的生活,只能如此安慰自己。继子也开始踏上了希望的征程,只要自己不作他想,已经算作嫡出,香火有望,光明在即,就这一点她也有功于李家。

想起继子,又有点担心,不少考生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继子的到现在还没来,会不会出现意外。假如有问题的话,应该是政审一关。考试成绩可以查询,个人政治档案历来讲究保密。最大的障碍可能是三弟,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他的妻子肯定会闹将出来,她甚至会带着孩子离家而去。她的生活中心,就是这个儿子,为了宝贝儿子,这个女人肯定会不顾一切。想着想着,忽地惊出一身冷汗。寻思有哪一个熟人朋友能够通向高招办,真有不测还能早点拿个主意。搜遍了整个脑子,实在想不出来。只恨自己平时不善交际,朋友实在太少。多年的境遇,已经养成了日益封闭的个性。总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口多祸,闭口多福,交际方面愈发谨慎小心。尤其是出了家门,除了教授的课程,一天所讲的话,恐怕连一页备课笔记都写不满。书到用时方恨少,朋友的道理同样如此。穷心竭虑,搜肚刮肠,不见一星半点,不免又是一阵哀伤。

脑子里忽然一阵电闪雷鸣,曾经一闪而过的疑虑,如同旷野上的星星之火,腾地一下燎原起来。三弟很快就被释放出来,跟那天派出所抓人的态度大相径庭,莫非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或者真如三弟他自己吹嘘的一般?人家后悔了?人家顾忌了?妹妹昨天下午的刻意打扮,他当时心里就有疑惑。出去了整整一个下午,平素却总要跟家里说个由头,尽管她早已超过了受人管束的年纪,昨天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妻子见她回家早了,便多了一句嘴,说是去见一个插队的朋友,看她的神色却象是另有隐情。苏亚娟大大咧咧可能不会发现,自己当时心里活动了一下。按照道理,老大不小,完全可以自己作主,兄嫂再多管便算不知趣。当时妹妹推说不饿,啥也没吃就进了自己的房间。而到晚上,却会突然起来洗澡。街口混堂有女子部分,难道明天找个时间都等不及了?若跟三弟的突然释放联系起来,只能归结为一种解释。刚才为什么两个人相拥而哭?是不是对他说穿了什么?一般道理,这等事情难于启齿,再说她又不是不了解她三哥的脾气,就是说,也不会对他说。哪怕是老死在监狱里,李石明决不会甘心叫妹妹堕落。

只有一种解释,妹妹出去找了人,不是一般的人物,必定拥有那种立即可以打通关节的巨大权力。从没听见妹妹说过,她认识哪一个大人物,就象当年办自己的户口迁移手续一样,真是神出鬼没。天字第一号难题,居然不声不响办妥,当她来家里要户口簿去办最后的登记手续,当大哥的才知道她已经回城。妹妹身上似乎有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当哥哥的,除了惊叹弗如,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即使真的去做,她也是只做不说的那号。

事实已经证明,只有妹妹办成了他们谁也办不到的事情。一念之差,他不禁为自己感到羞愧起来,真叫妻子说对了?李家的脑子里都是这么肮脏不堪?妻子刚才欲言还休的意思,李石春能够猜想。羞惭之余,更加自怨自艾。作为一家之主,确实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难怪妻子总有一点看不起自己,自己同样也没办法看得起自己。再想到妹妹素来尊他敬他的样子,更是心如刀绞。

“你成仙了不是?天都快亮了,还不睡觉?你睡不着,害得人家也睡不着。骨碌一个翻身,我刚刚蒙着一点,你又骨碌一个翻身,最急人,你只翻了一半,我想等你彻底翻完才敢睡,可你偏偏翻了半个就是不翻下去,你说你烦人不烦人?”

妻子在他的胸脯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恼恼地连翻两个身。似是报复,想让他也领略一下饱尝干扰的味道。他苦笑了一下,轻轻抚慰着那个肥硕而不安的身子。“你睡吧,对不起,我再也不翻身了,我马上也会睡着的……”

复归静寂,再也听不到一点隔壁的声音。李卓然暗笑一声,只替继父难受。逆来顺受,苟且偷安,一切听凭没有知识的女人作主,实在叫人不敢相信他的受教育程度。随遇而安,莫非天生就是一个没有追求的人?也许自己的看法不过基于一种幻想,父母目前的情形才是一种真实?怀疑关怀疑,终究不甘心。趁着清醒,他索性揣摩起自己的查晓卉来,将来结婚之后,她到底会表现的怎样?倘若也象母亲对待继父一般,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

三叔的不期而至,两家的矛盾又突然激化,莫非这次真会闹到水火不容?两败俱伤?但愿跟去年姑姑的流言一样,事过境迁,自动淡忘,再也不多影响。多番比较,总觉得差别悬殊。一个宽容温良,善解人意;一个逞性妄为,好勇斗狠。时间老人十年努力,不及人家一时猖狂。刚才那番张狂的言语,不拚个你死我活好象不会罢手。本来痛定思痛,应该有所收敛,却见变本加厉,反倒甚嚣日上。但愿秀才打仗,只是纸上谈兵,干脆口气大力气小,仅图一个嘴巴痛快。此时此刻,突然对所谓的叔叔充满了忌恨。两家的龃龉,自己岂能不知?只想掩去仇视与敌对,缔结新好。如此张牙舞爪,不啻要置自己于死地?不管有意无意,知与不知,效果绝无二致,棒打鸳鸯两纷飞。再说关己何事?毕竟不算李家的嫡系。反过来一想,又为矛盾的心态所困扰。不说同仇敌忾,至少不应该如此自私。莫非真是血脉不连?还是母亲替选错了一个家庭?

一不小心,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又倏然布满全身。四肢厥冷,遍体凉汗,心若鹿撞,口干舌燥。宛如一张巨大的绳网,绑缚着自己,紧里收勒,松处挤兑。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心里只有一个祈望:赶快睡吧,让梦境来驱散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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