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轻轻地抚mo着晓卉的脸蛋,温情无比,查晓卉的心阵阵颤嗦。心想若真是自己的母亲就好了,可以天天感受这种无上的关爱。令人心颤身抖的体验中,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自己的母亲当然也喜欢自己,只是她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细腻。不知不觉中,忽然生就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只要不去主动去引爆那颗危险的炸弹,别人肯定还会一如既往地对待自己。倍受关心,倍受赞美,倍受爱慕,倍受追捧。简直可以说是举手之劳,不用再烦恼,不用再哀伤,不用再痛苦。原来的嫉妒,还是原来的嫉妒,原来的讥讽,还是原来的讥讽,绝对不会掺杂任何别的鄙夷,也不会掺杂任何别的轻视,更不会遭到那种特别难堪的白眼。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圆满无缺的她。
“傻丫头,你也不跟你阿姨说话,这样,阿姨跟你说话好吗?”
当然是求之不得,她激动得绯红了脸。一不小心,泪水盈出了眼角。心里更加慌乱,仿佛当场叫人抓住了尾巴。一时间竟然有些作贼心虚的感觉,觉得自己是在欺骗别人的感情。尤其是在这么一种高尚无私的关爱面前,她为自己的心安理得而感到无比惭愧。借着抹眼角的机会,趁机掩饰自己的表情。
“这样吧,阿姨给你讲个故事好吗?你千万别感到委屈,阿姨可不是把你当个三岁孩子哄。阿姨只是想解解闷,好听,你就听,不好听,你就趴在阿姨怀里迷盹一会,反正到上海顺利的话,还要三个多小时……”
心想你就是把我当三岁孩子,我也心甘情愿。自己的妈妈从来不善此道,怎么也想不起有过如此温馨感人的场面。转念一想,心里稍稍安定。并没有欺骗谁,那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过错。若把自己的不幸告诉这位天仙一般温柔端庄的阿姨,可能会换来更多的同情和怜悯。只是自己不愿意,不愿意让任何东西来破坏现在的这种气氛。她轻轻舒了舒自己的身子,以免时间一久压重了对方。华家阿姨当然能够理解她的心情,迎合着把各自的姿势都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
“……也算是一个奥斯特洛夫斯基式的故事,真人真事。在早些年间,有一个孩子,比你现在的年纪还小。只有十多岁,也该是象你现在一样,渴望躺在大人的怀抱里撒娇,虽然是一个男孩。*初期,一些打砸抢分子冲进了他的家里,说是搜查什么反革命的罪证,实际上想冲击那些不肯盲从*四人帮的老干部。这个孩子,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革命传统教育,就象保尔与朱赫来一样,他的父亲是从战争的硝烟里成长起来的一个老革命。这个孩子,自幼爱憎分明。当时家里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他的父亲已经给关进了牛棚。小小的年纪,就跟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据理力争。不幸的是,那些打砸抢分子已经整红了眼,任何道理在他们听来都不过是在负隅顽抗,自认为最革命的他们,自然不可能来来听一个孩子的所谓道理。但见那个孩子也是手捧毛主席的宝书,勇敢地挡在了他们的面前。万万没有想到,其中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一把拎起那个孩子就往外一扔,一声惨叫,孩子便给扔进了一个火堆里。那个时候,不少地方都点着那种熊熊燃烧的大火,抄家的东西,只要看不入眼又觉得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当场扔进火堆烧掉。都是些二十郎当的年轻人,不少都是深受四人帮的毒害。你可以想象,那个孩子虽然勇敢,可毕竟年龄太小,身单力薄。大火一下燎着了他的头发和全身衣服,他却毫无惧色,从火堆一骨碌爬起来,也不扑打自己身上的火苗,继续跟那些人讲理。直到最后支持不住倒下为止……”
温厚而悠长的声音在头顶阵阵飘过,犹如磁力一般吸引着她的视线。注意到那双动人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知不觉也跟着淌下了眼泪。感动之余,心里更加钦佩。怎么也没想到,华家阿姨还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广播里经常有一位擅长讲少儿故事的孙敬修爷爷,小时候经常什么事也不做就光候着他的播出时段。假如广播里再出现另外一位故事高手的话,自然非华家阿姨莫属。
“这个孩子的父亲,就是你华家伯伯,不用猜你当然也知道了,那个勇敢的男孩就是你的小华哥哥。在这里要感谢你的爸爸,当时小华的亲生母亲吓疯了,离家出走,连个影子也不见。幸亏你爸爸,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连夜把小华送到了一家解放军医院,你爸爸在那里有战友。假如不是你爸爸及时施以援手,恐怕小华的性命都会成问题……”
这些内容,晓卉听父亲讲过,只是不想打断她,权当头一回。只是父亲从不带他们到华家去,小华哥哥到底伤到什么程度一概而不知。不过,小华跟坏人英勇斗争的故事,她确实是第一次听闻,父亲说这事的时候总是忽略不讲。一时间,她突然联想到了在街上见过的一张宣传画。在苏修帝国主义的坦克与大炮面前,同样英勇的人民解放军战士高擎毛主席的红宝书,用血肉之躯阻挡敌人庞大凶猛的战争机器。崇敬之心油然而生,恨不得马上就见到那位当年的小英雄。
“伤愈之后,严重的烧伤使他几乎残废。脸上再也不见一块完整的皮肤,双手因为疤痕挛缩再也伸展不开。学校也去不得了,不懂道理的人,象避瘟神一样看不起他。没有教养的孩子还嘲笑他,往他的身上扔脏东西。可他注定是一个有出息的青年,他并没有自暴自弃。在家里,他照样学习。马克思的《资本论》,那么高深的经典著作他都硬啃下来,你完全可以设想一下,一个连小学也没读完的青年,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多大的决心?他也喜欢你手里的这本书,读了一遍又一遍,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把保尔当成了一盏明灯。这个礼物,就是他让我代送赠,听说了你高考的情况,希望你象保尔一样在逆境中重新振作起来……”
听到这里,晓卉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恨不得这会儿小车能够变成飞机,一下子飞到目的地。闭上眼睛,默默想象着那个从没谋面的当代保尔。还有点埋怨自己的父亲,只知道自己跟人家来往。不知道那些家伙把他烧成了什么模样,祈祷着他的手术顺利。忽然联想到那些残害自己的家伙,不禁痛哭失声。
华家阿姨并没有急于劝慰,一边替她抹泪,一边也给自己轻轻地拭着眼泪,显然讲故事的人也为自己所讲的故事感动。痛哭之中,查晓卉忽然自责起来,比照人家的那种勇敢,只觉得自己太过怯懦,同样的不幸,人家振作起来,自己却瞻前顾后,一蹶不振。当即下了决心,不到万不得已,山穷水尽,自己绝对不能放弃。事发以后,这可是查晓卉哭得最为痛快淋漓的一次。直到华家阿姨哄了她几次,方才收住。
华家阿姨认定她是心肠温软,感动得不能自持。捧住那个湿漉漉的脸蛋,情不自禁地亲了几下。“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美丽动人,心地还这么善良,这么纯洁……”
打那以后,查晓卉心灵的希望之火重新被点燃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异性哥哥,成了她心中的保尔·柯察金。尽管那次探视不到一个小时,却满怀朝圣一样的心情激动了好长一段时间。手术已经完成了第一部分,面部的皮肤置换了差不多。只是没有痊愈,满脸都是绷带。她却注意到了那双眼睛,在洁白的纱布衬托之下,黑色的瞳仁,异常明亮,仿佛通了电池。那种眼睛下面,必定是一个坚毅无比的心。短暂的一个小时里面,激动得不能自持。人家问她话,事后都想不起来当时如何回答。只有一件事,她能回忆起来并十分懊悔,忘了给人家道谢,感谢人家雪中送炭一般的深情厚意。
回家的路上,心存不甘。但又怕过于唐突,就转弯抹角说起。华家阿姨自然听得懂意思,一口答应,说是下个礼拜再去,一定再带上她。真要感谢,自己当面去给人家道谢,她可不想给人家随随便便带信,再堕落也不能堕落到给一个黄毛丫头当狗腿子。最后一句自然是玩笑,查晓卉顿时心花怒放。觉得这个天使不仅善解人意,还有趣得很,一句恰到好处的玩笑,居然把自己羞怯难言的尴尬一扫而光。现在听来,反倒是人家逼着自己。想跟爸爸告假,理由也很充分。
“干脆,卉卉,你这段时间就住在我们家吧。省得你爸又让你到外婆家去,在那个地方,我想你肯定是度日如年,说有多寂寞就有多寂寞是不是?反正你华伯伯经常晚回家,保姆又在上海照顾小华,我一个人也寂寞得紧。咱们两个人凑一摊怎么样?有你这样天使一般的小可人儿陪在身边,让我也过一过神仙的日子……”
查晓卉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一把搂住她狠狠亲了几下。
“哇呀,我可要犯心脏病啦……”华家阿姨佯嗔着,抹了抹被亲湿的脸颊,反手一抱,把姑娘搂得更紧了。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耕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好久没写日记了,翻都懒得再翻。示爱与蒙难,记下最后也是最长的一篇。当时抄录了李清照的《秋词声声慢》作为结语,便不打算再动。全然绝望,只想留下一个完整。从医院醒来的第二天,就让母亲把它拿来,一直带在身边,不管走到哪里。让母亲代劳,只缘她大字不识几个。自己的秘密,只允许在身后公开。那个时候她早已不闻不问,争取回报别人一个清白。
现在看来,未免钻了牛角尖,思路狭隘不说,全让偏执的情绪一路作主。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卓然的姑姑,经历大致相仿。人家傲然挺立,自有人家的道理。自己的道理,似乎也在眼前,只需换一种活法,简单地说只要换一个思考的角度。
尽管遽变的过程不遂人意,毕竟自己已经蜕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女人。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华家阿姨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在她的眼睛里,我依然是一个纯洁无暇的姑娘。美丽,善良,聪颖,可爱。我愿意她始终保持着这种印象,一直到永远。我不想用狡猾一词,只是比同龄人稍微谙事一点,不算堕落,仅此而已。即使今后会有人感到无比惊讶,那也怨不得我,完全被迫,纯粹无奈。就象漫长的一生中,一个人不知会有多少次小毛小病,只要自己不是大声呻吟,别人又何从知晓?非常正常,人不能因为一点小病微痛而倒地不起,不仅不能换来同情,反倒容易招致更多的白眼。动物尚且吮伤自疗,何况人呢?
要说也怪不得华家阿姨,也怨不得我的父亲。他们不过是蒙在鼓里,完全照着自己的心思行事。什么相伴消闲,什么顺路散心,他们的算计,殊不知让人了然于胸。细细推究,他们并无什么恶意。不过是俗气了一点,按照常理设计。父亲肯定也是真心替自己考虑,眼前毕竟还有一个前途问题。倘若不再参加明年高考,分配也确实摆到了面前。依照父亲的能耐,找一个工作单位并不困难,但要华家阿姨想象的那种前景,只怕远远超出了他的负荷。
单论地位身价,华家哥哥应该不乏追求的姑娘。唯独衷情于我,只怕是华家阿姨哄人的言词。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人家对自己一无所知。如果仅凭一个外表取人,只怕他的志趣也高不到哪里。看他的谈吐不尽如此,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生的缘分?虽然接触不到一个小时,却也能了解一个大概。若论才气,似乎只在李卓然之上,待人接物,更不在李卓然之下。也许是年龄的差别,几年之后人家也会跟他一样。大方自然,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口气里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简慢。也许仅是对自己,面对一个心仪已久的姑娘。也许接触的时间太短,来不及暴露他的另外一面。倘若母亲一如今朝的态度,恐怕父亲宁愿打光棍也不会就范。
若不算残疾在身,人家也不一定看上自己。年龄之差不说,算来他的年纪应该跟阿二哥哥相仿,都说成熟的男人,很少喜欢稚气未脱的女孩。玩玩可以,谈婚论嫁不成。如果纯粹是境遇耽搁了他的青春,倒也可以理解,可人家父亲恢复工作已经那么久了,将近十年,可谓一个不短的时间,竟然从没遇到一个可心的人?也许人家自有复杂的经历,只是想来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莫非那种伤残已经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一心趋炎奉势的女人都不堪卒读?我倒希望是这种理由,无论对他来说,还是对我来说,将来彼此都能找到相安的基础。
现在谈婚论嫁,为时尚早。只是双方大人的积极参与,很快就会成为事实。隐隐之中,我感到了一种急切。来自于我的周围,应该说是直接来自于我的父亲。一个下属的孩子,探一次病已经足够热情。接二连三,突兀得让人惊讶。正如华家阿姨给人带来的快乐,仿佛自天而降。平静之后,不能不叫人顿生疑窦。尽管父亲从不多话,却叫人感到是他在幕后操纵。也许仅仅是他的一个美好愿望而已,希望自己的爱女能有一个理想的归宿。可他以前应该有所表露,似乎不能光把自己学业未成作为全部的理由。小时候就吵着要跟他去华家玩,却总是用妖魔鬼怪一类的话恐吓我。绘声绘色,由不得你不信。现在想来,所言应该不虚。据说是父亲全力怂恿人家整形,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只有一种解释,父亲需要这桩婚姻。前番外界谣言四起,能感觉到父亲的那种压力。尽管他从不在亲人面前表露,从他的神情中我不难觉察。世界上真是心有灵犀的话,应该存在于我们父女之间。长大了,我当然也懂事了。父亲的遗传更是在我身上表露无遗,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跟他相象。父亲这段时间苍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已经缀连成片,眼袋里面好象灌满了墨水,言行举止也失去了往常的自信。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态,绝对不能解释为光是对我的担心。也许他也正面临着一个无法承受的遽变,谣言的焦点不正在此?唯一能救他的只能是华家,救他也等于救我们全家。
对不起了,李卓然,也许我早就失去你了,也许我本该就得不到你。似梦,不是梦。我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也意味着必将失去你。假如多少能有一点安慰的话,那是为你。我们确实珍惜过,只是没有力量保护自己。不怨你,你却完全可以恨我。谁也无法选择的出身,才导致了今天的悲剧。倘若不是世仇在先,也不用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避什么杂眼,倘若不是所谓的家教聒噪,我们早就欢快地合为一体。你可知道,我无时不刻不在梦想着这一天?永别了,李卓然!让我再多写你的名字,再呼唤你一次。假若你有一天能够想起我,便是我的快乐。哪怕是在冷嘲热讽,是在诅咒谩骂,只要不停地念及我的名字,我也将感到幸福无比。最好你能恨我恨到噬肉寝皮的程度,那样我们就有机会重新结合在一起。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之,淹留亦何益。
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溜承檐滴。
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老天爷,你救救我吧!尽管在我最需要您的时候,您从没显灵。我还是只有乞求您了,我真是走投无路了。但愿我的牺牲,能拯救我们一家,也许根本不算什么牺牲,一切都是您在冥冥之中故意安排。我求您的不是这点,而是我的灵魂。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冷酷?我再也不敢面对自己的理智,只恨不能逃避它们的折磨。它们多么象一个个无情的铁蹄,碾碎了我的梦想。都说女人只会生活在幻想之中,过去的一切不过是我不切实际的憧憬。可我愿意,我留恋,只有它才给我带来快乐,纯美得让人忘乎所以。老天爷,既然您能安排一切,为什么不能重新安排我?让过去的时间倒流一遍。我不需要什么额外的赏赐,只想一份称心如意的生活。我的父亲也可以不要权力,只求您给他一个安享的晚年。老天爷,我真的没有什么奢求,哪怕您把我的美貌追回,哪怕再加难降灾一点于我,只要不会破坏我们所要的那番平静,我只想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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