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厨内食具清洗完后,黑牛端起一副大海碗,将杨夫子所遗菜肴,也不分骨头青菜,清淡荤腥,一并倒入,从竹镇子从舀了几舀饭,挟起筷来,拌了几拌,埋头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向无忧见此,咽了几泡口水,他却是也没吃饱,自己动手从竹镇中舀出碗冷饭,将黑牛未刮尽的菜盘,用饭粒把汤水擦拭干净,笑道:“别浪费了。”黑牛抬头憨憨一笑,也不来管他,只顾埋头扒饭,想是饿急了。
向无忧背过身,左手抬手将面具掀开,右手举碗,大嘴一张,几口就将一海碗剩汤泡饭倒进肚去,腹中有物,才好过了些。
等黑牛吃完,将碗洗净,说道:“向大哥,冬日下午也无事可做,便随黑牛回屋睡觉去。晚饭人少,迟些做菜也行。”
向无忧却问清黑牛学堂几时开学,慢慢踱到前院,行到学堂旁,一株树叶凋零地李树之下,斜靠着打盹,等着杨夫子午休起来上课。
“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向无忧等杨夫子进去后,摸到窗边,侧耳细听。只觉得言词古朴,节奏分明。却一头雾水,虽是听得清楚,却是想不明白,那琅琅读书声一句一断,一断一扬,如一只只瞌睡虫,在向无忧耳边钻进钻出。忍不住拍了拍脸上面具,打起哈欠来。
无奈回到后院,推屋进去,那黑牛身盖黑心棉,头枕黄谷草,正在酣睡,呼声阵阵,睡得热火朝天。向无忧也不好将他叫醒,躺在黑牛身边,也呼呼睡了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微感身上一沉,一阵酸臭迷人之味将他熏醒。睁开眼来,黑牛站在床前,正弯腰将那床棉被,往他身上移来。见把他惊醒,却呵呵笑道:“向大哥,这大冬天的,你怎这样冷冰冰就睡着了,这床棉被够大,可以二人合盖。”说完搔了搔头,道:“你想是怕这被子腌脏,只是这冬天河水极冷,井边却洗不开来。洗好天气也不干燥,十日怕也不得干。”
向无忧笑道:“我从小就不怕冷,今日刚好得晴,正喜有太阳,我也无事可做,去帮你把棉被洗净如何。”
黑牛憨憨点头道:“我是洗不干净,这被子前年冬天才洗过的,我本想待明年春天再洗。劳烦向大哥了,我先去厨中准备晚饭。”这被子竟是用了两年,不怪如此黑亮迷人。
小河也不远,不过数百步。向无忧驮着棉被,沿石板小路行到河边回水湾处,这儿地势平坦,小河环过,水流平缓,波纹清清,水面有十丈宽许。正是平时村中婆婆媳妇洗刷衣物的所在。河边还有一些未化尽的冰凌,这几日因为天冷,正好用地底温热井水,所以少人到河边洗绦。
向无忧看看雪野寂寂,河边枯草茂盛,四周无人,嘿嘿一笑,将棉被往水中一抛,自己也除下所穿衣物,面具,寻了一处干草堆放。赤着黑白相间的身子,找河岸高处站定,一个虎扑,如巨石一般,沉进水去,砸起几块薄薄冰凌。
他把棉被拖入小河中心,那棉被吸饱河水,重了起来,半浮半沉,向无忧也不急着清洗,叉腿张手站在冰冷河水里,仔细觉查身体中的阵阵暖流循动,右边身体稍觉凉意,左肾处便是一股热流传遍全身,清凉舒适,泡在这寒冷冰水之中,却舒服得打起哈欠来,他抹了把鼻子,把脸清洁后,打散头发,用河水洗净,再搓起身上泥垢来。
乞丐最怕的就是冬季,向无忧还是乞儿时,街头拐处,破庙之中常看到身体瘦弱,衣物不能遮寒的老弱乞丐被活活冻死。他常年也只有一身破烂棉衣,夏天收起,冬天穿上。也不知哪日运气不好,天气骤寒,就要在睡梦中就冷晕过去,醒不过来。更别说跳入冰水中嬉戏畅游,洗澡洗头了。那真真是不想活了。
向无忧泡在暖暖冰水之中,轻搓着身上黑白皮肤,细细审视,对那异色反感之心大大减去。哈哈,老子却再不怕无衣可穿,被冻死之忧了。
他在水中挥动棉被,开心玩耍起来,那棉被极脏,被水久泡,澎胀开来,里面脏物不奈水压,变做黑水,被向无忧奋力挥将出来,似那大个乌贼张嘴吐墨一般,河中四下,阵阵黑雾腾起,极是威风。
突然觉得什么东西一撞,正要伸手去抓摸,一条二斤重许的大红鲤鱼已蹦出水面,嘴吐黑沫,肚子翻白,无奈晕了过去,想是误喝棉被中喷出黑水,食物中毒了。
向无忧先是一惊,接着一喜,双手扣住,把红色鱼儿抱上岸去,就近找了根细尖枯藤,穿过鱼腮,寻了一丛矮矮桔树,挂了起来。鲤鱼一痛之下,立即醒转,奋力挥动鱼尾,悬空甩动起来,却是无济于事。
向无忧哈哈大笑,再走进水中,蹲定马步,双臂块块肌肉贲起,继续挥动棉被,寄望臭晕更多鱼儿,眼看黑水越来越淡,棉被也清亮起来,现出被面黄色粗布。他禁不住有些失望,巴不得棉被一直这下黑臭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件捕鱼的利器。
棉被洗净后,向无忧起身回到河边,湿亮长发披腰,赤身黑白,吊儿郎当。在河边石板上,把棉被踩了一些积水出来,拎了一拎,仍是湿重。想要再拧干些,棉被粗厚,一手握不过来,更别谈拧出水来了。这样子拿去晾晒,黑牛这几日晚上就要没被子盖了。
他抬头望了望那甩得惊疲力竭的红色鱼儿,再一扫河边的枯树丛,心头马上有了计较。
“还好随身带了火石。”向无忧得意洋洋,坐在河畔一干枯矮树下,湿被悬悬盖在枯树伸出小枝上,他喜滋滋地持一长长枯枝,枝上所穿红色肥鲤在火中双眼发白,呆若木鱼,已烤冒出鱼油,皮肉滋滋作响,似是抗议向无忧如此残忍。
他忖道:“这矮树上刚好可挂上湿被,一边烤鱼,一面烤被,岂不是两全其美。”鼻嗅烤鱼之香气,眼望冒烟之棉被,心中颇为自己想出此计而自得。
正在得意的当口,枝上棉被摇晃,北风渐渐加大,原来天色已渐黑暗,空中阴云压压,又似要下起雪来。
向无忧此时却不怕冷,不以为意,继续缓缓翻动树枝,誓不辜负鲤鱼肉身,定要将它烤得色香味俱全,方能慰它于九泉之下。
北风依依然,棉被摇摇晃,向无忧将鱼肉细细翻转,猴猴急急,睁眼观看其色泽,皮色金黄,其味香浓,看看就要全熟,正待大快朵颐之际。天地间却突然一黑,正是天苍苍,黑茫茫,风吹树低眼欲盲。被子掉落,连人带鱼,连鱼带火,一把罩住。
向无忧骤然惊慌之下,仍不忘右手护鱼。左手刚撑起被来,棉被一角掉落火堆,已被火堆点燃。稍稍怔了一怔,正待找个干净地方,把鱼稳稳放下,那火急急延被角而上,熊熊燃烧起来。
他急急把鱼随地一扔,撑起身来,把棉被从身上拉下,心急火燎,也不及跑去河边,就地扔下,用双手扑打起来。
火也不大,瞬间扑灭。只是棉被已熏黑烧烂,多了一块大洞。
向无忧苦着脸,将棉被烧烂熏之处举起,正待细细查看,却猛然省起一事,把被子一扔,举起双手,细细查验,只见左手仍然黑红,右手依旧青白。并无丝毫异样。他也不看被子,走近火堆,颤颤将黑红左手伸进火里,突然缩回。
哈哈大笑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地寒暑不侵,水火不入。”惊喜之下,向无忧黑手将烤鱼一把执起,把树枝抽将下来,连手带鱼,一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鱼油仍旧滋滋掉落,黑红左手却无一点异样,向无忧脸带残忍之色,右手捉住左手腕,持起左手,在火堆上细细烘烤。感觉阵阵微暖之意,如只只小蚁,往手中劳宫穴钻入,经过左手曲池到肩井,汇入背后督脉大椎穴去了,那点点暖意,麻麻痒痒,游走不定,极是好玩。
他细细追寻身上蚁行般的暖意,待回过神来,却是叫了一声苦也,那难得捉来的红红肥鲤已经烤得黑黑硬硬,空空如木鱼一般了。
向无忧发现自己身体异事,脸红耳赤,极是激动,见鱼烤焦,也不以为意。左手收回,只顺手抛过一旁,停停顿顿之间,又把青白右手伸进火去。
右手方定在火上,便觉一股热意侵入,灼意难耐,向无忧有些失望,急待收回手来,右边身子却突然一震,会阴一阵清凉迅速延右手而出,整只手臂将欲结冰,一股冰寒之气涌出,将火焰定住,那火不甘地跳了一跳,竟是无声无息的灭了过去,一眼望去,那黑黑草木枯枝上都结了层厚霜。
向无忧呆呆怔住,茫然取起右手看了一下,又伸出左手临空乱拍数下,想再喷发出寒气来,呼呼喝喝半天,身体却无半点反应。
他喘气歇了歇,再举起双手左右看了看,双手合十,已大为满意,哈哈狂笑起来,笑声顺着呼呼北风,传出去老远,引起村中阵阵狗吠。雪,开始缓缓飘落,天,终于黑了下来,向无忧驮着破烂棉被,喜忧参半,蹁步回到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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