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耀恩左侧坐着风驰守卫,右侧则分别坐着家权和耀禄。虽除了风驰外都是来往亲密的公子哥儿,但毕竟全是男子,耀恩不免有些拘谨。且今日灵犀负气缺席,家丽又和祖哥同坐,她更是形单影只了。
“见过冯大小姐”,耀恩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看着有些眼生的姑娘站在自己身后。那女子虽打扮和高夫人的百合、家丽的甘菊有些同相,但衣服的质地却不比灵犀逊色,且气质又多了几份爽朗,一看便是利索人。女子望了家权一眼,说道:“奴婢名为若兰,是高少爷指派给冯小姐的高府丫环,今晚的家宴由奴婢伺候小姐。”
原来家权自铁下心非耀恩不娶后,便四处寻觅日后可以为准少奶奶服侍的丫环。除了相貌要顺眼悦人外,脾气也要不温不火,行事更需八面玲珑。若兰便是经过千挑万选,再经由左伯一手管教的姑娘。按理说若兰入府不过三年,且平日里都是由左伯在绣楼里教养着,本不该这样快就由丫环成为姑娘的。只是若兰为人深讨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欢心,这个姑娘似有读心术般猜得清、摸得透且说话向来点到为止,从不滥用才智。就连底下的丫环们都愿意被她管着,于是家权就让她当起了姑娘,耀恩不来高府时她便跟着左伯学着打点家务。
耀恩只道是家权体贴周全,便莞尔一笑,聊表谢意。“越剧园每到夜里便寒意倍增,还请小姐暖暖手才是。”若兰右手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个用一只手便可以抱紧的暖手炉,纤纤藕臂捧到了耀恩面前。
今日真是巧,耀恩因见灵犀身上不爽且心中不悦,便未让她帮忙打点赴高府家宴的物件。这不,耀恩连莲花暖手炉都未带呢。“有劳若兰了,好细致的姑娘。”耀恩接过小手炉,温度恰如夏日午后的日光一般,将热量从手心徐徐传至足底。耀恩捧着暖手炉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竟是个玉兰花状的暖手炉!且手柄为花篮柄,提着的时候有如手提一个掌心大的玉兰花篮,真是越看越爱。风驰用余光瞄了耀恩一眼,见她爱不释手的,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玉兰手炉,是我专为你做的,它体型小,可置于袖内熏衣供暖。”家权说罢,将手炉从耀恩手上拿起,小心翼翼地放进耀恩的袖内。“权哥用心了”,其实耀恩当下已猜到是他一手操办的,包括若兰。只是耀恩的谢语未免惜字如金,辜负了人一番良苦用心。“你喜欢就好”,家权往外探了探身子,朝风驰点了点头。要不是风驰找了一位故友帮忙,只怕他在短短不到半月时间内根本寻不到这样的宝物。
耀恩对家权有好感,远比她对耀祖有好感让风驰心安得多。家权为人温和有礼,乃谦谦君子。而耀祖则妒火中烧且待人刻薄。再者,高府势力比冯府强盛双倍不止,若是耀恩成了尚书府的少奶奶,他以后的复仇之路只会更加平坦。高少夫人的杀父仇人,便是高少爷的仇人、尚书府的仇人,到时候世交反目成仇,一定会上演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冯耀祖不过是耀恩的表哥罢了,在风驰这个亲生哥哥的眼皮底下,决不能容忍耀恩爱上她的表哥。
不过是让江平托人去重金买下这个玉兰手炉罢了。一来送了高公子一个人情;二来讨了妹妹的欢心;三来铺平了自己脚下的路;最后还让耀恩对家权更有好感。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只是风驰看到家权把手炉放进耀恩袖内时,还是心有不甘。这本应该是他做的事情才对,这样的殷勤以后自己只会制造更多,可惜也只能托他人之手献给耀恩了。
“哇,权哥你好偏心!只派给了我姐姐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我堂堂一个少爷却没有!”耀禄把嘴往天上一嘟,斜瞥着家权。家权无奈地耸了耸肩,将头扭向越剧园的台上,“这个,就算是我给我们耀禄准备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吧!”
耀禄往台上一看,脸上的怨气荡然无存。只见畔儿姑娘一身紫罗兰色席地绣裙,宛若七仙女般迈着碎步,犹抱琵琶半遮面。畔儿一眼便看见了风驰师兄,不慌不忙地抛了个笑,媚而不俗。风驰也轻轻点头示意,今日算是来江南一月后真正和师妹接上号了。
“权哥,你看见没,畔儿姑娘在朝我笑!”家权转过身看了看耀禄,笑而不语。可耀恩却能明显感觉到,畔儿在向他们这个方向笑的时候,最先回应畔儿的不是别人,正是风驰。
“民女罗畔儿,今日得幸在尚书府家宴上为各位贵客弹唱,实在感激不尽。”
弹唱?三位少爷不禁愣了一会儿,原来畔儿姑娘还会唱曲儿?别说冯氏少爷没听闻过,就连家权也从未在天籁坊见畔儿轻启朱唇。想必是畔儿姑娘念在今夜是尚书府做东,便要一展身手了吧。风驰倒是坦然,脸上永远是一副冰山雪莲般高冷的表情。畔儿是千寿大师的徒弟,除了武术不大涉猎外,其余的如炼丹、奏乐、歌舞、栽培,哪个不是样样精通?
“弹唱?不知罗乐师今日唱个什么曲儿?”高老爷一头雾水,乐师自荐时可只是弹奏了琵琶,却并未唱曲儿。
“这支曲子词曲皆出自我手,只是还未想好名字罢了。我上月闲来无事去逛花市时,竟发现今年有好些西南的商贩不远万里来杭州贩花,且卖的几乎都是——兰花。其品种之纷杂,形色之各异,实在是让畔儿目不暇接。于是畔儿便买了一株兰花,无事时便对着它聊心解闷。”畔儿说罢,傲慢地仰起头往耀恩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真是不同凡响的人物呀,要不怎么把她比下去了呢?原来高公子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只可惜今夜,畔儿要对不住冯大小姐了。该明白的,迟早都要明白。为家族复仇一事,也不是风驰师兄一人便能担此重责的。苍穹大师在幽兰谷修行炼丹、训练电掣军,而千寿大师也在朝廷帮着扶忠锄奸,她冯耀恩一个当事人凭什么可以袖手旁观?就仗着这江南权势最大的二府三少都将她宠上了天,都争着保护她吗?
耀恩本已被玉兰手炉熏得有些困倦了,一听畔儿提起兰花,不觉来了精神。要说对着兰花说话,也是耀恩的一个习惯呢。每当她思念岚贞夫人的时候,便会对着兰花喃喃自语,没想到今日还遇到了同道中人。
“奇事,奇事!”耀禄低声向家权说道,“人长得像狐狸,谁知道还通花语!”家权这次并未搭理耀禄,反而朝台上的畔儿说道:“若姑娘还未来得及取名字,高某有一愚见。既然是对兰花诉衷情,不如就称其为《语兰》吧,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耀恩听后立马朝家权点了几下头,赞赏之情尽现眸中。这个名字正合她意,“语”表倾诉时,读音和“玉”一样。“语兰”则谐音“玉兰”,正是耀恩所喜爱的兰花。
好一个《语兰》,畔儿心里冷笑了一声,就连取个名字都想着献殷勤。一月前给畔儿的曲子起了《失夏》,现如今给专为冯耀恩谱的曲子命名为《语兰》,个中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呀。高家权,你就等着吧,等着冯耀恩慢慢地知道事情的真相,再生不如死地饱受煎熬吧。
畔儿点头应允,熟练地将手往琵琶上一架,乐曲便滚珠儿一般地倾泻下来,口中紧接着唱道:“培土生兰亦凋兰,且看那,一株幽兰花两瓣,北风吹落,东西零散。终究是,肥了沃土,残了暗香。到头来,根儿也断,花儿也残。”
风驰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在畔儿看来甚至可以算得上怒发冲冠。她怎么这样早就将事情真相给唱出来?虽然隐喻得晦涩,但冯老爷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万一他猜到畔儿是以幽兰喻岚贞夫人,以花瓣喻他兄妹二人,而又以培土来控诉冯府对他母子三人的迫害,今夜只怕不是不欢而散那么简单了。
且说风驰的担心虽不无道理,但毕竟是因为他自己是当局者,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能够将畔儿的曲子理得一清二楚。其实冯高二位老爷因心中各自有事,一个担忧着儿子下月赴京出差错,另一个苦思着如何让儿子上京面圣,便都未曾细听曲子唱的是什么。
倒是冯夫人,因是爱花之人,听得入了迷,曲终后便顺口说道:“按理说,花有主瓣副瓣,一株花怎么着也得有四五片花瓣才是。虽说兰花种类额外繁多,但就我所知,也就云南莲瓣兰只有三片花瓣,还真未听说过只有两片花瓣的奇兰呢!”
高夫人听了姐妹这番术语后,用手绢捂着嘴低头笑了笑,“哪里人人都像姐姐这般把花儿都给琢磨透了,不过是借景抒情罢了。听曲儿本是养性怡情之事,要是字字追究,反而伤人脑筋。”说罢,不禁长叹道:“兰花是岚贞生前最喜爱的花,若是她今日还在,一定会赞叹畔儿姑娘琴艺绝伦,情思缠绵的。”
高夫人语罢,越剧园的目光便都移至耀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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