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果真太大，不仅闪了人舌头，而且迷地人说话都不伶俐了。岑溪暗想。
按照她尚未磨去尖刺的脾气，这会肯定要出口开骂，把人气得面白脑生烟方心情舒坦。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忍，不过拿点利息回来也赚了。。
于是，她主动拉起桃儿的手，惊呼出声道：“呀，桃儿姑娘的手如此冰冷，得了风寒就是我的罪过了。夫人一向体恤下人，定不介意姑娘费些时间喝杯茶暖手。”
她手上用力，不等人反应，便把人硬按坐下。至于手上一圈红印，呵，村妇嘛，力气大点正常。
桃儿拧眉瞪眼，愤怒的样子。但她想起夫人来前嘱托，一腔怒火顿时熄灭，再容她嚣张几天。她语气感激道：“谢夫人关心。我家夫人等您说话呢！
挤兑了人，岑溪心情大好，浑身舒服。她看出桃儿示好，便借着台阶下来。她善解人意道：“既然王夫人等着，我们走吧！”
她轻巧拿过杯子，一杯热水倒地上。
“你……”桃儿气得胸口起伏，却不能把人怎样，只好扯着绢帕出气。
甫一出门，岑溪便拢紧衣裳。桃儿提着灯笼，走在她左边。晚上的竹林稍显阴森可怖，风吹竹叶动，掩盖所有的声音。一盏灯笼，蜡烛安静燃烧，令人安心。
桃儿有心说什么，打发这段时间，便想起听来的一个故事。她道：“夫人知道，王捕头是王府正经的亲戚吗？”
她像一个钓鱼爱好者，撒下饵料，挂上笃定的笑容，静待鱼儿上钩。
可是，岑溪的回答出人意料。她眨眨眼，天真道：“王捕头姓王，当然是王府亲戚。”
桃儿的笑容挂不住了，她转头直视前方。过了一会，她又开始说话。
王捕头出生于王家，却在外祖姚家长大。听说因为他娘顶撞老太爷，母子二人才会离府。王家族谱上属于王捕头的一栏已成了一团墨迹。但是，论起血缘，王捕头的确与王府有亲。
岑溪截断桃儿的话，道：“多谢桃儿姑娘告知。出了竹林，人多眼杂，姑娘既然不准备吃王府锅里的饭，说话更该小心。”
她纯粹拿话试探，不料对方恼羞成怒，丢开顾忌扔下她往前走。岑溪连忙追上去，人生地不熟，迷路就耽误事了。
走过石桥、回廊，绕过影壁，岑溪抬头望向圆环门上的字——锦澜院。进门，便能闻到浮在空气里浓郁的花香。花香好似张开了一张柔软的网，看起来没有危险，但一沾上，便是任人宰割。
她双手握紧，平滑如弯贝的指甲陷进肉里，她瞬间头脑清醒。引路的丫鬟目露好奇，岑溪冲她一笑。
她在门外呆了一会，才有丫鬟招呼她进去。
屋内摆设与德馨院大不相同，德馨院是低调的奢华，锦澜院就是真正朴素，寻不出一点不符王夫人身份的错处。
岑溪收回视线，福身行礼道：“请夫人安。”
王夫人拨弄佛珠的速度慢下来，阖着的目睁开，善意满满。上次匆匆一眼，今天岑溪有机会仔细看人一回。
相对第一次见面而言，面前的王夫人苍老地厉害。她头发整齐梳成发髻，简单别了支白玉簪。她眉毛稀疏，眼睛细长，眼角垂下，显得无精打采。鼻子直挺，嘴巴抿着，衬托她人非常严肃。
王夫人推了推脚凳道：“走来累吧，快坐下。”她说话声音透着熟稔，仿佛二人是老朋友了。
岑溪瞥了她一眼，坐在另一条脚凳上。王夫人并未多说，神情也没露出微词。
岑溪对自己的作用重新做了评估。
丫鬟上茶，岑溪咂了一口，不着急吞下，抵着舌尖回味。茶是好茶，入口清香，转而苦涩，咽下去后唯余甘甜。
王夫人开始欣赏眼前的妇人。她与下面人调查地不一样，表现冷静，沉着应对，胸中必定智珠在握。
两人沉默坐着，暗中互相观察对方。岑溪轻轻呼气吐气，用仅剩的理智克制心里的焦躁。她并非石头，现在面上的镇定，不过是障眼法，哄骗王夫人罢了。
终究还是岑溪先开口，她道：“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岑溪能做的绝不推辞。”
王夫人笑了，满意岑溪的识时务。她道：“你是个聪明人。”
岑溪嘴角勾出嘲笑，她道：“当聪明人要付出代价，这样我宁可做个傻子。”
王夫人脸上现出恨铁不成钢的愤恨，她语气冰冷却包含劝诫的意思道：“傻子也要有傻福，没福气的，迟早要赔上性命。”
“是啊。夫人，您瞧我是个短命的吗？”岑溪意有所指，她需要王夫人给个保证。
王夫人低头数着佛珠，她笑道：“你说岔了，我修的是佛，不是道，算命一途我不懂，其它事我倒可以帮忙。”
岑溪轻笑，她敛去眸中寒意。她道：“我还年轻，比不得您。您有空多念念佛，免得恶鬼侵扰，家宅不宁。”
她不等王夫人喝问，接着道：“听说烧死的人和被烧死的有很大区别。死于火灾的人，喉咙内都有烟灰为证。而被烧死的，人已死，喉咙内定不会有烟灰存在。”
说完，她提壶倒水。茶水声格外刺耳，王夫人拿着佛珠的手有些发抖。她撑着胳膊兀自起身，双目灼灼俯视岑溪，怒火似要穿透她头顶直击心脏。
岑溪把茶放她面前，温声道：“王夫人，您年纪大了，莫生气。来，喝一杯茶。”
王夫人油然而生一股挫败感，竟然输给一个丫头片子，传出来，别人一定认为是个笑话。王夫人纵横商场，掌管家业许多年，最近二三十年，只有她坑别人，从未有人坑到她。
所以，这口气她咽不下。
怒极反镇静，王夫人想到了一点。她得意道：“没有尸体，如何佐证。”
岑溪也考虑过，然而她大胆做了个赌博。县官背后之人能量极大，而王夫人要拉县官下马也必有依仗。她猜，县官背后之人可能是皇族。
“您不怕那人事后追查，弄巧成拙并非美事。”岑溪喝了口微凉的茶水，凉水越发苦涩，却意外醒脑。
王夫人身子晃悠，仿若风中蒲苇。她拿起杯子，又放下。片刻后，她似是想通，面上灰白，整个人奄奄。她叹口气道：“好，我记住了。日日念经颂佛，保佑你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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