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财成了马保的徒弟,心里扎实高兴,想着师傅马上就会把弓弩取下来,给他射上几箭玩玩。然而,师傅却告诉他,要想学射箭,先得练好基本功,也就是从最简单的动作开始。而练习基本功,不能跟马帮的日常事务相冲突,只能将就马帮,决不能因为练功而使马帮的行程有所耽误。整个白天,马帮都在路上行走;中午有一个打尖歇脚的时候,但这点时间里还忙不赢练功,因为卸了驮子,招呼好骡马,大伙烧上篝火,烤一些干粮充饥,再烧一些火爆蚕豆,稍作整顿,又要起驮子开拔,所以没有半点空闲。只有到了住宿地,吃过晚饭,便有时间了。
老把作知道,这点时间里,马保要教徒弟学功夫,所以马帮达到住宿地以后的后续工作——铡草,喂水,上夜草之类的繁琐事,就让其他伙计去做。好让马保全力尽职地教他。
第一次练基本功,并不像宝财想象的那样,师傅会支上一个靶,教他如何射箭,而是让他作半跪姿势,伸出左手,用手掌心托着满满一大碗水,这种姿势要保持两个时辰。如果练到两个时辰之内,碗里的水平平稳稳,不撒不泼,这方面的基本功便算及格了。
马保不只是用嘴说,而是身教言传,亲自示范。宝财看着师傅的动作,便照着一起做。开先,他还不以为然,心想,师傅教的是啥子基本功?这么简单,这么容易,有多难学!可是,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见了真功夫了:马保同样伸着手,托着满满一大碗水,半跪在那儿,纹丝不动。而他这边却大出洋相:托碗的手哆嗦不停,碗中的水就抖得滴滴掉掉直往外洒。还没到两个时辰呢,就托不住了,连碗带水都掉到了地上。
宝财连半跪的姿势也保持不住了,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就不想爬起来。再看师傅,半跪姿势不变,纹丝不动,稳如泰山,掌心上托着的一大碗水稳稳当当,没有半点泼洒;三个时辰过去了,师傅是脸不红,气不喘,旁若无人,神态镇定——这才叫真功夫呢。
第二天,换了住宿地,也换了新花样,师傅终于把弓弩拿出来了。宝财见了,高兴不已,心想,今天总算可以射上几箭了。可是,师傅拿来弓弩,并没有教他如何射箭,而是自己先给他做示范动作。这回的花样是作站姿,左手不伸直而是弯曲向上,把弓弩托住,端平;右手把弓弩的后端稳住,作射击状。而弓弩的前端,系了一根细绳,下面又吊着一大碗水。师傅站好姿势,叫他看好了,就这么端着练习。如果两个时辰之内,碗里的水平平静静,没有半点晃动,便算合格——这个花样,就像解放军战士练习射击一个道理,在枪上吊水壶、砖头什么的,以提高射击技术。
本来如果有两把弓弩的话,师傅就会自己端一把作示范,让徒弟端一把跟着学。可是,只有一把弓弩,所以师傅只好自己先作了示范,然后叫徒弟照示范动作练习。并且说明,在以后的练习中,如果做到两个时辰内,吊着的碗里的水,不晃不动,不泼洒,才算及格。
宝财接过师傅的弓弩,开始练习,可是还没有一个时辰,就坚持不住了。只见他脑门上冒出了虚汗,双手托着的弓弩把得不稳,摇摇摆摆;碗里的水也随弓弩的摆动而不停地晃动。到后来,哆嗦得厉害,弓弩也端不住了,碗里的水也泼洒出来了;再到后来,当然是支持不住,撒了手,砸了碗,败下阵来。
就只两个动作的基本功练习,就把他整得够呛,两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浑身不得劲。晚上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暗暗责怪道:“唉!我说,师傅您老人家到底是在教我学功夫,还是在磨折犯人?不就是射箭么,您把弓弩交给我,拉上弦,装上箭,找一个目标做靶,瞄准了,扣动扳机,‘嘣’地一下射出去,不就完事了——还练什么鸟基本功哟!”可是回心想一想,觉得自己对师傅的责怪也不对头,他老人家身先士卒,亲自带头示范,是自己跟着学,没那个本事,学不了,能怪谁呢?只有跟着师傅老老实实地学,才能学到真本事。
马保教徒弟的本事,也是快当得很嘛!两天就教了射箭的两个基本功,叫徒弟照示范动作勤加练习。第三天就开始教他打飞蝗石。过河道的时候,叫他在河滩上捡了一些和鸡蛋差不多的鹅卵石装上,到了住宿地,其他事情交由伙计们去做,就独自带上他,找一个开阔的场地练习打飞蝗石。
师傅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放了一个茄子(到店主人家厨房里偷出来的),然后叫徒弟试着打一次,看看是否能打中。他掏一颗石头在手,却像八路军扔手榴弹炸小日本那样,把手往身后去,扬过头顶,才奋力扔出去。这样的扔法,倒是超过了茄子的位置了,就是准头不够,隔“靶”老鼻子远。师傅见他用那个姿势扔石头,笑道:“小子!你‘圈’羊啊——那放羊的懒得走路,扔石头驱赶离散羊只归群,就用你这种笨动作。像你这么扔,练习得再好,也只算得是三脚猫的水平。想咱玩飞蝗石的祖师爷——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中的石弹子张青,用囊中石弹子打人,专打脑门,百发百中;像你师傅我,弹无虚发,要打兔子的头,绝不会打着它的屁股。徒弟你看好了,师傅给你做个示范……”话刚落,从袋子里掏出一颗飞蝗石,抬手往外甩出,只听“嗖”地一声,飞蝗石像闪电一样飞射出去,把十多米开外当靶的茄子打得稀巴烂。
宝财见师傅使出绝招,把茄子打了个正着,真是口服心服,羡慕不已。他从自个的袋子里掏出一颗鹅卵石,也照师傅的样子,一甩手,往外击出。石头飞往烂茄子方向,可是没有半点准头,大大的跑偏了,斜往右边,擦着蹲在一旁看热闹的周老叔的脑门飞了过去,吓得周老叔急闪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旋即翻爬起来骂道:“你龟儿子练习的是什么狗屁功夫!石头不往正处甩,却往大叔我这脑袋瓜上招呼——你把我这脑袋瓜当兔子的脑袋瓜啊……”
宝财挨骂,自知差点闯了大祸,赶紧赔礼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啊!小侄学艺不精,差点误伤了周老叔——唉!真是献丑了,献丑了……”他刚说到这,当时就把周老叔逗乐了,道:“你这个臭小子!说的啥话呢——人家打把势卖艺的、或是在比武场上出色的表演功夫,玩出了彩、受到大伙夸赞的人,为了表示谦虚、礼貌,拱手回敬大伙,说‘献丑了!献丑了’——这是客气话!你狗日的那‘功夫’,差点没把老叔的脑门打破,不说点赔礼认错的话,还说什么‘献丑了’——你闯了祸,还想捞便宜啊?你那不叫献丑,要叫丢——丑!知道不?”
宝财差点闯了大祸,又说漏了嘴,挨了周老叔一顿训,不敢出气了。马保见他那样,也被逗得哈哈笑出声来,道:“嗨!你龟儿子还真是个急性子脾气嘛!还没学会走路,就想学跑步——师傅我还没有教你基本功呢,你就想当弹无虚发的飞石大师啊?”他听了感到诧异不已,道:“师傅!学打石头,不就像刚才那么一甩,就打出去了,还有啥基本功啊?”马保道:“没有基本功咋行!像你刚才把石头甩出去,大大的跑偏了,差点把周老叔的脑门打破,那就是你没有基本功、力量小、准头差的缘故。打飞蝗石,要的是稳劲、狠劲、准劲,不要像扔手榴弹那样的蛮力。凡是扔(投)出去的物体,虽然飞得很远,可以达到六七十米以上,但是力量分散,速度变慢了,准头变差了;而且物体在空中的飞行路线都成了抛物状。这种靠臂力扔出去的物体,在空中沿着抛物线飞行,要是打兔子、狐狸,它早就发现了,跑得没了踪影。而飞蝗石、飞镖一类的东西,属于暗器,它在使用时具有隐蔽、快速、凶狠的特点;使用时是靠肘劲、腕力击发出去,而且几乎是沿着直线飞行;袭击的目标一般在十五米以内最佳,距离远了,威力和准确性都会降低。发出的暗器要达到隐蔽、快速、强劲、有力,就要看基本功练得怎么样了……”
他原以为打飞蝗石比射弓弩还要容易,谁知才打第一颗石头,就丢人现眼出了洋相。刚才听师傅一番解释,顿有所悟,但不知打飞蝗石的基本功该如何练,于是提了出来。师傅早有准备,指着旁边不远处一块二十多斤的长圆形石头道:“这就是练基本功的工具,师傅这里给你做个示范。”说着,用右手抄起石头,单手托住,然后慢慢举过头顶,再慢慢下降至膝下,又慢慢往上举……如此反复动作,一做就是一个多时辰。
马保仅仅是示范,没有继续往下做,放下石头,脸不变色,气不粗喘,跟没事似的。他在一旁看了,惊得目瞪口呆,惊叹道:“妈妈的裹脚!我以为打石头比射箭还简单,原来练这个基本功更不是轻松活计——我要是照师傅您那示范练习,别说一个时辰,就这么上上下下举十几个来回,准得软杆拉稀,累爬在地上!”师傅道:“怎么?你小子举二十多斤重的石头就稀屎了——告诉你,师傅是原谅你初学,饶你一坎。你把这二十多斤的石头上下举动两个时辰不中断,也仅仅达到一半的要求。随着练习深入,石头要加到三十多斤、四十多斤——你要能把四十多斤重的石头不间断地举动两个时辰,才算及格。”
听师傅说出这个要求,他吓得伸伸舌头,缩起脖子,暗暗叫苦:“我的娘!二十多斤的石头,徒弟我就吓得稀屎了,师傅您还要往上加斤两,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你老人家真是阎王爷磨折小鬼——不把命当命啊!”
第二天,到了新的住宿地,马保找了一处合适的场所,又让徒弟练基本功。他望着师傅,心想不知今天又会玩出什么新花样来。可是望了半天,没动静,便问道:“师傅,今天教徒儿练什么功夫?”马保见问,道:“师傅教你的基本功,已经教完了。我以前咋教你的,你以后咋练就是了。”他道:“师傅您不做示范,徒儿咋练啊?”
听徒弟要叫做示范,马保发了火:“放屁!哦,要师傅天天做示范,你才照着练——你没听庙里的老和尚说的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已经把射箭的基本功和打飞蝗石的基本功都教给你了,叫你半跪着,伸出左手托水碗和在弓弩上吊水碗,是锻炼你的稳定性及平衡能力;让你右手举大石头上下移动,是增强你的肘力、腕力——这些基本功师傅我练了几十年,已经‘功德圆满,修成正果’,就用不着天天给你做示范了。反正你又不是呆子、傻子,不可能师傅今天教了你,明天你又忘记了——天天给你做示范,那就成了‘陪太子读书’,大可不必!从明天起,师傅教的基本功,你想练习那种就练习那种。不过,师傅只有一把贴身弓弩,要射野鸡,防猛兽,就不便天天给你练习功夫了。你以后要练习射箭平衡,去找一截合适的棒子,拴上绳子——水碗就不用吊了,你就找一块合适的石块代用算了。等考试时,师傅再给你换上弓弩,吊上水碗,作实测验证——还是前面那话儿: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牵你要你走,背你要你楼。你想练成什么高手,就看你的决心,看你的能耐,看你的勇气了。”
马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徒弟便着急了,道:“师傅您以后又不给我做示范,又不教我射箭,我天天去端那水碗,举那石头,还能练成什么高手?说不定要练成傻瓜神经病呢!”马保道:“谁说不教你射箭了——从明天起,师傅就教你射箭。不过,由于箭杆金贵,得之不易,所以射箭的次数便要严格控制不能无其数地乱用;学打飞蝗石——随便到哪个河滩上,一会儿就可以捡上一口袋石子,容易获得,所以打飞蝗石就不讲究什么次数了,像小鸟、青蛙、老鼠、野兔什么的,你瞧着什么,想打就打。练习嘛,打的次数越多,准确性也就越大……”
他听师傅说第二天要教他射箭的技术,打飞蝗石的技术,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但是他却没能悟出来,师傅刚刚对他说的这些话,如果没有很好领会,就有可能使他一辈子学不到真功夫,一辈子出不了师!为什么呢?
按照师傅做的那种练基本功的示范,真的要求宝财每天都按照规定的时辰去完成,那么他有可能会练成真功夫的,多年以后,他也许会“功德圆满,修成正果”,出名出师了。然而,马帮就是马帮,整个白天的工作,主要是奔波在赶马行路上了,比不得镖局啊、武馆啊这些带有江湖武林色彩的派系团体。这样的团体有专门的训练场所,训练器材。收了徒弟,就如收了学生,每天都有专门的练习时间,众多的徒弟聚在一起,有专门的武师传授教习。徒弟每天要要做多少时辰的基本功,都规定得非常严格,徒弟们会跟着武师的示范或口令,嗨嗨哈哈地专心练习。但就算是有优越的练习条件,有严格正规的训练,众多徒弟中,能够学到真功夫、成为顶尖高手的人是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人,都只是学到一点皮毛,三脚猫的功夫而已。因为功夫的高低,跟一个人付出的辛苦、练习的决心成正比,付出的辛苦越多,练习的决心越大,学到的功夫就越高。反之,练功不出力,到老没出息——这样的人,最终平平无为,也就是半灌水的能耐而已。
他作为马帮成员,完全没有镖局、武馆之类的团体收的徒弟那么好的练习条件;马保作为马帮成员,更没有必要天天“陪太子读书”——只为一个徒弟去天天做示范。所以他提出要师傅天天给他做示范,师傅便骂他是在“放屁”——按照师傅的意思;我们马帮不是武术馆,我把练习基本功的要领示范给你,不硬性规定,给你一个宽松的环境,在不影响马帮的正常运作的情况下,你想怎么练习就怎么练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能练出多大的本事来,就看你个人的修为了。
马保作的这种安排,以不影响马帮的正常运作为前提,作为马帮主人的老把作也会赞成;即使教不出好徒弟,老把作也绝不会责怪他的。世上诸事的成败得失,一要看天分,二要看缘分,三要看时运,预期的结果不是个人的意愿左右得了的。真正的结果往往会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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