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脚步，缩回手，摸出裤兜里的魂灯，把手探出，抖抖过长的袖子，露出两只手和手上的魂灯。刚要把灯盖拔下，却被第三只手掩住。手指修长而匀称，肤色惨白而透明。手的主人凭空出现。
“把它收好。随我来。”他欲握住我空着的那只手，却被我抢先抓住手腕。此时他质感轻薄得如随时准备消失一般，好像稍一使力，便会被捏成一股烟。就算是鬼，也不该这般透明。
“这是怎么回事？”我抬头看他。他却微笑挑眉，似对自己的状况毫不在意。明明已经飘渺得快要浮动了。
“这里是引人前往下一世的地方。我在这里，自然会被牵引。不碍事。”他抬起另一只手，把搭在我头上的衣衫向下扯了扯，让领缘盖住我的额头，“有你牵着，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不走？我凝望他眼中的一片笑意，却看不懂。他分明是在笑着，看起来那么释然。可明明就是放不下，才离不开的，不是吗？
“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我脱口问了出来。
结果他笑容更盛，指向远处火海，说：“就在那里。”
他领着我，向地下那片幽冥火海的深处走去。手中他的质感逐渐恢复如常，大概是因为离黄泉路已有一段距离。
“那里有个人，我在等他灰飞烟灭。”他停下脚步，俯身睥睨着脚下。
“然后呢？”我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然后我就可以放下了。”
“是他害死你的？”我侧头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他只哼了一声，似在嗤笑，眉头却微微皱起，眼中一片迷惘哀愁。
“你……爱她。”我又试探。
他拉着我的手一紧。看来是猜对了。
这世上，无非爱与恨两种执着。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它们交杂在了一起，再难分辨。
到底是什么样的牵扯，能使他如此长久地无法离去？不敢说他这份执着浪费了多少时光，反正人生也只是不断地轮回。但是，这般长久地执着到底值不值得？还剩下什么？千年尸身不朽的回忆吗？再不朽也只是尸身而已。
“你真可怕。”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向火海。火海中不时窜出的青焰，似厉鬼撕心裂肺的呐喊。烈焰灼烧，是对恶人的惩戒。
“是么。”他轻笑出声。
“对一个下地狱的人执着这么久……”
“或许，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从这里？”我诧异地望向他，脱口而出。立刻又想起，这是不可能的。害我还替自己的性命担忧了一下。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他喃喃低语，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
“想不通什么？”我惊魂仍未定，随口问他。
“他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即便有恶行，也不该受刑这么久……”
“这量刑也不是人判的。也许是她自愿的。”
他不再言语，只凝眉望着火海，神色越发深沉。火光映在眼中，如他昨晚中咒语时那般赤红，尽管嘴角仍旧带着一丝笑，却笑出了凄苦。我的手被他抓着，越来越紧。他现在应该没什么心情把往事从头倒给我听，我也不知该从何问起，甚至觉得不应该再问。
故事太长，不知从何说起。有些极度悲催的事情，总要先过了自己的坎儿，才能为外人道，而一些说来话长的事情，真过了那道坎儿，反倒什么也不想说了。
“反正投胎转世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哪些曲转纠葛，但总觉得自己有义务安慰他一下，于是选了一句最保守的。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我动了动被他攥得发疼的手指，想要回握住他。他似有察觉，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
“在枉死城中，有些始终无法释怀的人会被强行带走，推入轮回，然后带着他们前世的缘债过下一世，在浑然不觉中被它牵引。虽没有记忆，可前世的痕迹却无法消弭。”
“你在那里待过？”
“嗯，待了很久。不想来世无知无觉，就从那里逃了出来。”
这样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一直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不如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嗯？”
我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你也是渡过人的，为何渡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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