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倌手脚麻利地给我们上了酒，之后识趣地跑开。全套的白玉酒壶和酒碗，透着温润色泽，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我在心里盘算着这套物什的价值。扶桑捻起酒碗，倒出壶中液体，递到我面前，无暇白玉为青黄透亮的酒水提色不少。青梅？不会是梅子酒吧。
我轻尝了一口，差不多，但是味道偏酸。怎么他也觉得这类酒适合我？
“你喝过开眼酒吗？”
“不仅没喝过，还没听过。”
“是能让人不用借助魂烟也能看见鬼的酒。当然也不是每个人喝了都有效。我喝过以后就能看见。”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对此隐有一丝得意。最初的排斥已经消弭殆尽。
“鬼扯，哪有这样的酒。应是你原本就能看见，被人封了眼，喝了解酒吧。”
“如果是你的后人制的，你没听过也不奇怪。”
“所有制鬼之法，驭鬼之术，皆是从阴间得来。即便有所变通，原理也是相通的。魂烟能使人得见鬼魂，是使鬼魂显化，不是使人开眼。而鬼眼与生俱来，不是喝碗酒就能得的。具鬼眼之人通常灵力超群，可行走于阴阳两界，介于人鬼之间。”
这么说，不是周爷爷在唬周同，就是周同在唬我了？谁唬谁先不论，是谁把我眼睛封起来的呢？为什么爷爷没有跟我提过？难不成我们都被唬了？这些问题最后搅成了一锅浆糊。随便吧，反正结果都一样。
话说回来，我喝这阴间的东西真的没问题吗？我端详碗里的酒水，看起来，跟阳间的并无区别。
“没事的。反正在这里，你已经不是人了。”他是不是能听到我心里想什么？“我听不见你心中所想。”还说听不见！“都写在脸上了。”不不不，还是看的人厉害。“承让。”……
我决定低头喝酒，与碗中倒影相面。可是酒水清亮，淡淡映出的却分明不是我的影。因为她在笑着，而我没笑，就算笑了我也笑不出这般温婉和煦。
果然就算相貌一样，气质也会起决定作用呢。
我微微偏头，想试试能不能看到别的。可换了角度之后，那女子的面容隐去，也没再映出别的，好像倒影都被酒水吸了去。
“看见什么了？”扶桑将他的酒碗擎到嘴边，垂眼看着碗中酒水。
“我。”
他看着我，轻撇嘴角，温柔淡笑，倒是笑得跟那女人有几分神似。
“她是谁？”
“一位故人。”
“……故人相遇情如故。”我轻声嘀咕，脑海中闪出不知何时见过的应景诗句，有些气闷，索性端碗仰脖将整碗酒水悉数灌下。辛辣暖流奔涌至心底深处，口中残存着甘甜余味。什么故人，故弄玄虚。
一碗下肚，意犹未尽，我给自己再次斟满，碗中酒水平静之后，那女人还在，笑意盈盈。本就已孤影相吊，总不能连影都不留给我吧。我再次端碗将她喝下。第二碗味道更佳浓醇，回味愈深，直扑灵窍。二碗下肚，兴味盎然，我将手伸向酒壶，却被止住。
“你这是要喝成鬼啊？”扶桑按住酒壶，依旧温柔浅笑，只是其中闪着戏谑。
“还能喝成鬼？那我可要尽兴。”我两手齐力从下路夺出酒壶，心满意足地给自己添上。可惜酒壶太小，最后一滴落了，也未将酒碗添至半满。
“服务……那个谁，再来壶酒！”喊服务员，能有人应不？
我环顾堂中，寻找那位酒倌小哥，却见对角线另一端，一哥们讶然望向我，唇边还带着笑，正襟危坐，衣冠楚楚，俨然一副公子做派。与我目光相遇后，也不躲闪，坦然向我颔首示意，举止沉稳自然，叫人如沐春风。
我自没有躲闪的道理，端了半碗酒回他粲然一笑，拌着拂面春风一饮而尽，罢了还潇洒地朝他现了现碗底，一滴也没有浪费。
对面公子倒秀气起来，优雅地以袖掩面，流畅地一饮而尽，饮完又对我颔首一揖。哎呀呀，真是赏心悦目。
这时，酒倌小哥从门外踱进来。我一喜，赶紧挥手招来小哥的注意。扶桑慢悠悠地挡在我面前，压下我高抬的手臂，支开乐颠颠跑来的小哥，把余下的半碗酒水移进我碗里。
“再不能多喝了。”他收敛了笑意。
“我不要喝你剩下的。”酒到半路被人拦下，我莫名来气。
“莫要任性。”他单手理了理我身上快要滑落的衣衫，让它重新把我遮实。另一只手仍将我的手臂压在桌上，轻柔而执着。
我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没了脾气。本也没醉，他的话还是要听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听老人言，是要吃亏的。
我垂头敛容，这次那女人没有出现。本我终于现身于酒水之中，水面浓重的光色浑浊了本我眼中的神色。
这碗喝完就要醒来了吗？那就放着吧，多放一时赚一时。
扶桑松开握着我手臂的手，迟疑地移向我的下巴，用两个手指将我的脸轻缓地抬起。
我没有抗拒，目光与他相对，挤出一抹笑容给他，竟得到他眼中一丝迷惘闪过。他迷惘个什么劲儿啊？
“留在我身边好吗？”我一定是血压冲了脑细胞。
他展颜轻笑，不置可否。
我抓住他的手，按下，心里明白，他是不愿受这份束缚。
“人活于世，还是少依赖他人为好。”
“你知道独自一人的滋味，不是吗？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强大，被拉进鬼神的世界，什么都没准备好……这也没关系，我认命，但是……我想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他看着我沉默半晌，缓缓道：“放心吧。我一时半刻不会离开的。”
有这样的承诺就够了。我需要他，需要知道他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关于鬼神的一切。
“谢谢。”我将碗中余酒敬了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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