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杨宇城专心开车,一菲和悠悠坐在后座看手机里的动画片,这是悠悠乘车时的保留项目,很小的时候坐车不舒服总是哭闹,一菲和张弛就想出这么个办法,加之悠悠非常喜欢海绵宝宝,所以每次长途出行,第一要准备好零食,第二要给手机充好电。
快到家的时候,一菲指导杨宇城拐进胡同,把车子停在楼下。抱着悠悠下车,一菲有些不自在,好在天已经黑了,看不清她脸上的潮红。
“谢谢你送我们回来,主任,早点回去休息吧!”一菲把悠悠放在地上,看着杨宇城说。
杨宇城微微笑着,一菲总是会把“主任”两个字咬得特别生硬,“没关系,顺路而已。”他说。
一菲但愿真的是顺路,摇摇悠悠的手让她跟杨伯伯说再见,悠悠乖巧的照做。
带着悠悠走出去两步,感觉杨宇城并没有动,一菲回头看他,用目光询问他还有什么事。杨宇城还是那样微笑,跟她说:“其实不是顺路,我听梅华说你把孩子接到了这里,所以有点不放心…..”
一菲忘了思考他所说的“不放心”以及为什么不放心,注意力全放在了他的那句“听梅华说过……”梅医生还跟他说了什么?他不会连她要离婚的事也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跟着她去赴约。但是不对!一菲马上否定这个想法,杨宇城也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人,不会这么草率的,可是……忽然就想起来那个吻,一菲的脸颊迅速发热,匆匆跟杨宇城说了句谢谢,带着悠悠上楼去了。
杨宇城看着楼上的灯光亮起,才坐进驾驶座离开。车子消失在灯火迷离的夜色中,杨宇城拧着眉头重重的叹气,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面对她的时候他似乎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自觉忽略他们的身份和处境,可是显然这么做会给她带来困扰。
这一晚一菲也久久不能入睡,杨宇城坐在绿植后面望向他们的目光总是在眼前浮现,还有火车司机会怎么跟陈阿姨讲今天的事,陈阿姨知道全部后会不会追问送她回来的男人是谁,她该怎么回答。一菲并不想标榜自己多么纯洁神圣,但对杨宇城她确实已经放下,尽管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紧张,可她只想把他放在心底的某个地方,等待在岁月里淡忘。在和张弛关系破裂之前她已经想过,只把杨宇城当成一个偶像一样的人物远远观望,即使到了现在这种想法也没有变,她不愿意把那么一点点好感耗干,所以保持现在的距离最好。
貌似火车司机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陈阿姨第二天见面一个劲儿追问一菲对火车司机印象怎么样,问他有没有送她回来,一菲用模棱两可的答案敷衍,在陈阿姨问起什么时候再见面的时候,一菲明白告诉她,她和火车司机没有缘分,还有就是希望陈阿姨别再给她介绍男朋友了。
陈阿姨已经用苦肉计逼得一菲去见面,事到如今也没法强求更多,只好答应一菲不再擅自做主,心里却很不甘心,想着火车司机和一菲登对至极,得徐图后计才行。一菲如果知道陈阿姨的心理活动,估计要头痛欲裂了。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一菲很快忘了那个喜欢大漠孤烟直的火车司机。天气越来越热,租住的小房子变得像蒸笼,晚饭后她都要带着悠悠出去散步,和楼下的小孩子玩一会儿,等气温降下来一些才回家。这期间悠悠结识了两个好朋友,每天不等吃完晚饭就吵着要下楼,即使有时一菲累的实在不想动弹,但一想到悠悠和伙伴们快乐奔跑的样子,任何疲惫都得靠后排队了。
一菲很喜欢看悠悠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这时候的悠悠会表现出很多不同于其他孩子的地方,比如合作、分享,还有同情心。那么小的孩子遇到喜欢的玩具多半想要据为己有,即使别的孩子哭喊着想要玩,也未必会忍痛割爱,悠悠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占有欲也很强,但是当别的孩子因为得不到伤心时,悠悠总会主动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你玩一会儿吧,数到十就到我玩!”她会这么说。
数到十就轮到别人玩,是一菲在悠悠很小的时候灌输给她的,为了让她学会分享,告诉她不论多好玩的玩具都要轮流玩。悠悠牢牢记住了“数到十”的规则,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往往就提议这么做,并且自己会严格遵守,数到十了就给别的小孩玩。但是别的小孩子却常常无视悠悠提出的规则,常常是悠悠数到二十三十了也未必会把玩具让出来,这时一菲总是很苦恼,觉得自己挖了一个坑,然后亲手把自己的女儿推进去了。
梅杨有两次给她电话,约她们母女俩一起吃饭,都被一菲拒绝了。她不愿意深想梅杨主动接近她是因为对她的同情,还是其它原因,只是认为没有理由和这个男人走的太近。自觉和他还没有到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地步,她可以接受严晓川和罗圆圆的帮助,却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更加不想节外生枝,现在和悠悠这样平静的生活很好,尽管有很多辛苦之处。
这天刚刚吃完午饭,儿科走廊里忽然聚集了很多人,一片吵吵嚷嚷,还有歇斯底里的哭声,掺杂着几声叫骂。很多同事都被吸引出去,不久有人探明了真相,杨宇城主治的一个孩子最终没能抢救过来,那个孩子转院过来的时候情况十分危急,今天中午因为呼吸衰竭离开了,家属把杨宇城堵在走廊正在闹事。
一菲心里咯噔一下,替杨宇城捏了把汗,跟着同事也跑到了走廊里。
走廊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儿科的同事还有一些看热闹的患者及家属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一菲隔着厚厚的人群勉强看清了里面的状况,哭得死去活来的是那个孩子的奶奶,此时正拽着杨宇城的衣服,哭喊着让他把孙女还给她,旁边有年轻的夫妇模样的人,也是眼睛红肿,但还能保持克制,试图劝说老人不要在这里吵闹。但那个老太太已经失去理智,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看着周围的人,大声的说:“几天前我的孙女还好好的,都是他,是他害死了我的孙女!”说着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指着杨宇城。
杨宇城没有试图把她的手拿开,只是低头轻声说着什么,像是说“对不起,我尽力了”。一菲把手指隔在牙齿中间狠狠咬住,心里异常难过。她完全能理解家长的心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痛彻心扉。但是她也能理解杨宇城的无奈,你若生死相托,我必一心相救,每一个医生都希望自己的病人健健康康离开医院,可是他们毕竟只是医生,不是上帝,即使拼劲全力,也无法决定所有人的生死。远远看着他,一菲的心脏一阵抽痛,她相信,比起此刻死者家属的哭闹,最让杨宇城难过的,是那个孩子的离开。
院方也派出了代表,安抚情绪激动的家属。老太太哭的太厉害,别人说什么几乎都听不到,代表们只好从那对年轻的夫妇身上入手,说服他们平复老人的情绪,如果对医院的治疗过程和方案有异议可以通过合理途径解决,这样闹下去会影响其他患者的治疗。
老太太听见这样的话,情绪更为激动,“就是要影响!凭什么我的孙女没了,你们还活的好好的?”
听见老人说出这么不讲理的话,那对年轻人也觉得有些过分,虽然内心难过万分,还是强拉硬拽把老太太扶起来,搂着她想要离开。老太太拼命挣扎,死死抓住杨宇城的衣服不放,年轻的男人只好全力掰开她的手,一边掰开一边说:“妈,咱们别闹了,让你孙女安安静静地走吧。”说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老太太一听,哭得几近虚脱,终于软绵绵的松开了手,任由他们扶着离开。
杨宇城看着他们离开,在人群渐渐散去的时候仍然站在原地。识趣的人都悄无声息回到各自岗位,不愿意让领导发现自己目睹了全部,只有一菲远远站在那儿,隐忍着泪水看着他。
有人拉了她一下,一菲才回过神,以为是同事叫她,回头看见梅杨正拉着她的胳膊。梅杨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两秒,叫她离开:“别看了,回去吧。”一菲没有问他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最后看了杨宇城一眼,咬着嘴唇离开了,杨宇城也看见了他们。
进门之前,一菲停下脚步,“你不去安慰一下杨主任吗?”
梅杨不以为然地摊手,“我去有什么用?”
“他是你的朋友啊,你不是一口一个‘宇城哥’的叫着吗?”一菲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梅杨被她的表情激怒,口气不善地说:“没把病人救活的又不是我!”
一菲气结,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瞪着他。
梅杨气呼呼的接着说:“周一菲,如果真不忍心,你就自己去安慰,别拜托别人替你做好人。”
“不可理喻!”一菲也生气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还要工作!”
“抱歉,周医生,这次是你自作多情了,我并不是来找你的。”说完,梅杨转身大踏步走了。
一菲看着他的背影气的牙痒痒,气呼呼地回身进办公室,迎面看见同事正看着他们,见她进来,几道目光迅速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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