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过了将近一个月,忽由西南方向传来惊天动地而且是确切明朗的噩耗:平西王吴三桂举兵叛清了。
原来自从朝廷钦差二使率人莅临云南主持撤藩事项当日起,吴三桂便多番伪辞来敷衍,做足门面上的恭顺工夫,暗中则是如火如荼地进行谋反事项。直到折、傅二使嗅觉到这老狐狸的惊天阴谋时,急如星火地派遣党务礼、穆萨哈等少数人历经千辛万苦赶回京师那时,他已起兵反叛第四天了。
当日,吴三桂大校场集合藩属官兵,慷慨激昂地陈诉起兵叛清的大义,无非就是“反清复明,驱虏还汉”等等伪辞假由。接着蓄起头发、易起衣冠,旗改易成了白色,以明年为周启元年,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正式与满清朝廷拉开兵戎之争的序幕。
错着如许群情汹涌难以抵制的时际,誓师祭旗,当场戕害了云南巡抚朱国治,以及不愿顺随叛逆清廷的一众官史,一地朝廷大员死尸乱陈横躺的场面,极尽血腥残酷。又扣押了折尔肯、傅达礼等清廷使臣,而云贵总督甘文昆则在闻讯后,自想死路难避,自缢身亡,为清廷尽忠。
叛乱不久,吴三桂便急不可待地致书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台湾郑经以及贵州、四川、湖广、陕西等地官吏凡相识者,煽动鼓惑他们举兵反清,并附寄了一通《反清檄文》。檄文内容如下:
“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吴,传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本镇深叼明朝爵禄,统镇山海关,一时李逆倡乱,聚众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痛哉毅皇烈后之崩摧,痛矣东宫定藩之颠跣!文武瓦解,六宫纷乱,宗庙丘墟,臣民侧目,莫敢谁何,普天之下,竟无仗义之兴师。
“本镇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血有干,心痛无声。不得已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驱,斩将入关,李贼遁逃,誓必亲擒贼帅,斩首以谢先帝之灵,复不共戴天之仇。幸而渠魁授首,方欲择立嗣君,更承宗社,不意狡虏再逆天背盟,乘我内虚,盘踞燕京,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方知拒狼引虎之非,追悔无及。将欲反戈北逐,适值明皇亲抱先皇三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故隐忍未敢轻举,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盖三十年矣。
“彼夷君无道,奸邪高位,道义之士,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显爵。君昏臣暗,彗星流陨,天怨于上;山岳崩裂,地怨于下。
“本镇抑观俯察,正当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爰率文武共谋大举,卜甲寅年正月元旦寅刻,推奉三太子恭登大宝,建元周启,水陆兵并发,各宜懔遵法诫!”
吴三桂这一朝发难,其早年分布在神州各地的党羽纷纷响应,没久时光,便不断陷地掠城、接山连海。滇、黔、湘、鄂、蜀、陕等省份告变的消息,连沓传至北京,一时朝野杂乱无比,群魔狂舞,不少官员不约而同地都将矛头对准支持撤藩的人。此乃人性之常,不足为怪。
面对反叛气焰若此嚣张狂妄,凭心而言,完完全全是超出了康熙原先所预料之外。尽管这位皇帝刚毅聪颖,毕竟年岁尚轻,获悉各地叛逆的消息如雪片飞来后,一时也心乱了,浑没个具体可行的主意,竟然在此关键时刻抱病起来,只觉体内烦躁不宁,偏偏又是服药无见半点起效。
当晚轮到熊志契主持宫内的防备情况,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便赴皇帝寢宫来探望康熙。虽然他不大谙懂医理药性,可他还能凭靠一身盈沛莫御的太极玄劲,再配合曾听洪洁瑜讲过一些穴位要义,缓缓地替康熙捏肩拿穴,一边就和康熙有一句没一句地海聊,多少亦可缓解康熙满臆恐躁之症。
这时阵,忽闻李德全在室外禀道:“万岁爷,索额图索大人求见。”
闻言,康熙龙眉立时斜斜皱了起来,自言自语般道:“似此深夜,他来此见朕,会为了何急事?”咳嗽一声,才道:“传!”
熊志契下到床来,问道:“皇上,我便先行走开一下吧。”
康熙本想准他所请,然则一转念后,却道:“用不着这样了,你且留在这儿,你和索额图还需避嫌什么?”
稍隔片刻,便见索额图举步走了进来,先朝圣驾见过官礼,才对熊志契抱拳示礼笑道:“熊兄弟呀,原来你也在这儿,好极了。”
熊志契忙着还礼,道:“索大人,你好。“
康熙给叔丈人赐了座位,问道:“连日政务繁冗,也够你劳累的了,时候已经不早,你还进宫来见朕,到底是有何急事?”
索额图赶忙欠身道:“听闻圣躬稍有违和,臣闻在耳却是心焦如焚,怎能顾惜自己贱体而不亟睹圣颜以求安心?”
康熙微笑着一点头,算是对他的嘉许,道:“朕只不过是偶染风寒,压根儿就没关痛痒,倒是让你劳心担忧了。”
索额图神色大松道:“果真这样,那臣就安心了。然而圣体虽是无恙,可……可这大清江山却是害上了急症啊!”
康熙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重复了“圣体虽是无恙,可……可这大清江山却是害上了急症啊!”一遍,又似不经意地瞄了他一过,声音不显山不显水地道:“你继续说。”
索额图暗自咽口唾沫,算是替自个儿打打气,鼓勇道:“万岁爷明见,相信应该清楚微臣所指的‘急症’,便是吴三桂纠众倡逆一事。”
康熙轻缓颔首道:“是啊,打从吴逆率众燃起狼烟以来,朕尚未垂询过百官,这下倒好,就由你先说说看,怎么看待这一事儿?”
索额图不疾不慢地回禀道:“微臣认为,吴逆这回背本谋反,其势力绝对不宜等闲视之。它便像是一把熊熊烈火,照目前的情势来看,实有愈烧愈旺的态势,假如想要彻底扑灭这把反叛火焰,恐怕绝非一年半截所能解决的。”
闻过这话,康熙却在心底冷哼一下,硬敛着性子道:“依你所言,莫非是想说朝廷并无平叛的实力?”
索额图蓦地站了起身,半躬着身子道:“微臣并非这个意思!微臣只是在推敲,一旦跟吴逆长期对峙的话,即使最后能彻底戡平了叛贼纵乱,朝廷又能得到哪种好处?恐怕也不会是利大于弊吧?经过数日以来绞尽脑汁所想,倒是让微臣琢磨出了一个可以应急的方儿。”
康熙龙目一亮,问道:“什么好方儿?”
索额图一脸正然道:“偃罢兵事,与吴三桂划界议和!”
乍闻此言,直接震得康熙心湖连起惊涛,只感冷溲溲的,干声问道:“你可想过了,如此一来,朝廷的威严将撂到何处?你可又曾好好想过,吴贼兵势正盛,兵锋所指城陷地没,这老贼又岂肯轻易答应与朝廷止势罢兵?”
索额图暗自揪紧心房,神情则是一派坦然道:“万岁爷所忧虑的这两点,微臣早便用心斟酌过了。与吴三桂划界议和,是要以朝廷仍为神州共主、吴藩只是一处藩属为前提;如许作为,目的就是暂时扭转朝廷与其争夺上被动的态势,等待日后朝廷与这逆贼己长彼消之局形成,才作最为妥善的处置。想他吴三桂也应十分清楚,朝廷的实力仍是摆在这儿,仍是根深蒂固的,断非他一藩之力所能轻易撼动得了的,倘若朝廷恩允其世守云贵,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呀。为了坚固其心,微臣斗胆仰求皇上颁旨,将一概倡言、支持撤藩者正以国法,这样则兵事可遏,天下幸甚!”
康熙半阖龙眸,外人甚难察觉得准这位皇帝的内心感情,听他再问道:“可是……那些倡言、支持撤藩的大臣,也只是依势论势,实心为公,朝廷又怎能稍因局势紧张而移咎到他们头上?”
索额图懑叹一声,万千怜悯毕形于色,道:“这也是使臣耿耿切痛在心的纠结所在,深感罪重孽深啊!然则,为了我大清万世国祚设想,便不得不行此折中之策。要是将来到了真正海晏承平之日,再对他们追谥赠封了。”
稍微一顿,续道:“假使真能以此法儿暂息兵戈攘扰、暂解黎庶倒悬之苦,就算是要赔上微臣这条贱命乃至于合府三十七口性命,微臣亦不会皱一皱眉,因为这是微臣莫大的荣幸!”
康熙抬头望向梁柱,静默少时,好似行云流水般道:“公忠体国,卿心实足可嘉。至于这法儿嘛,也大致上可行。”
索额图一听这句御言,满心欢悦,随即抱紧实拳、施下大礼,道:“恳请万岁爷尽早准奏行事。”
康熙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别急,别急嘛,横竖再急也不争在这一时半刻。这样说吧,明儿设朝时再来详议,也可让满朝大臣参与进来。爱卿若是再无别事,便先回府歇着去吧。”
一等索额图告退出去,旋闻熊志契情急切切地道:“皇上,你该不会真要依照索大人所请而为吧?那可万万不成啊!”
康熙漫不经心地扳转着指中那枚玉晶戒指,瞅他一下道:“听索额图侃侃说来,倒也不失为一个‘以退为进’的妙策,你不觉得吗?”
熊志契愈感焦急难耐,急巴巴地道:“这……这……”
康熙见他急成这副模样,哈的发声笑,挥手道:“别急,别急,都说了别急嘛。嘿嘿,听了索额图刚才长篇累牍地奏陈,你说玄不玄,竟然使朕忽然间开了心智、定了心、壮了胆、好了病!”
此话一出,尤令熊志契一心只感莫名其妙,手儿痒痒的,伸到后脑捎了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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