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设朝,李德全谨奉皇帝旨意,将吴三桂那通《讨清檄文》一字不差、朗朗扩音在大殿上读完。
众臣工固然早就览过这通檄文,但在朝堂上则是首次听闻,禁不住在心扉涌起无限波澜,谷起满腔满肚的言语死死塞在胸膛上,若非碍着圣驾之面,老早便各抒己见了。拜听过檄文,他们这伙人的面色各不尽同,无非是对吴三桂反叛一事所持态度上的不同有关。
康熙两眼精光暴盛,或许光凭这道道龙芒,便可克制一流高手,缓而峻地环顾众位臣子一过,以一种镇威四海的语音道:“高士奇,你饱读诗书,才智可谓敏捷,在此殿上当着百官之面,略来讲一讲欧阳修所著《憎苍蝇赋》的真义。”
高士奇历来擅长估摸圣意,自想道:“圣意好不怪哉,在朝衮衮诸公,谁不通悉这首诗赋的真义,何以要成心考较我呢?更无须当殿当众而问啊?”想归想,还是出班答道:“回万岁:微臣觉得,欧阳修所作这首诗赋题儿虽小,却是恰如其分地比喻谗人误国,意味无量,诸君皆应正心勉之!”
康熙一加颔首,示意高士奇可以归班,跟着掷地有声地道:“大明王朝传延国祚长达二百八十余载,真可称得上是老树盘根呀,但到最后却也逃不过国覆祉灭的结局!有人说是历代明帝施政多有不当,亦有人将责任归咎到阉寺祸源,亦有人怒斥是流寇纵患……不一而尽。”略停,目光如鹰锐利,续道:“今日在此大殿上,朕便当着尔等百官之面明白作个总结,其实真正败坏朱明国祚的恰恰是当朝众官员们的结党营私上!”
御口一言,犹如在诸官员心口扎上一把刀刃,又似在他们各人的耳畔丢了个超级响雷,弄得他们心如擂鼓,迅速转动脑筋猜测着御意何在。
康熙面色如常,接着饱满含劲地道:“或许诸卿会怀疑朕这话,但朕就在此着重地告诉尔等,朕就矢志不渝地认为影响君臣关系以及朝政秩序的大敌,正正是朝臣间的私结朋党。怎么说呢?盖因朝臣一旦援结党团,分了门户,一遇议论朝政时纯自然地以异同为是非、爱憎为毁誉,便大有可能造成君臣阔绝、同僚失睦,便会造成国事日渐废弛,重伤国计民生。如真出现此等局面,莫说是昏君庸主,即使是英主圣君也很不容易收拾啊!”
闻及此番御言述说,在场臣工无不暗暗打起了哆嗦,试问在这班人身上,有谁是可以力拍胸膛吼声说道自己是洁身自持、有如欧阳修所言般“君子同道为朋,不可以朋党论者”的?或许会有,不过一定是少得可怜。
康熙适当提高音量道:“这回吴贼叛逆的势头的确凶猛之极,就连朕也是大感震惊,相信众位爱卿也是感同身受吧?像此一来,就会有若干臣工倒本颠末,全然不顾吴贼叛逆乃是蓄谋日久,反而硬要诬指撤藩是促成吴藩燃起战火的唯一导火线,天真地以为只需要宰掉一从力主撤藩者便可示好于吴贼,可能能让他罢兵言和。嘿嘿,掩耳盗铃之举,无耻兼且无知!实话说了吧,不管这些人是存在何种居心,朕誓死不当汉景帝!”
西汉开国之初,汉高祖分封了一些同姓诸侯王,一众诸侯王的封地和权力均很强大,能够各自拥有军队武装,自置官职,各方面的实力不断增长。到了文帝时,这班诸侯王已经成为对中央朝廷的严重威胁。到了景帝继位,御史大夫晃错认为,若是坐由诸藩王的势力再似此恶性扩展下去,迟早会危及到朝廷的核心权力,于是力劝景帝开始削藩。
怎料这样一来,激起吴、楚、越、胶西、胶东、济南、淄川等七个藩王联合起兵,以“清君侧”为冠冕堂皇的借口,汇兵西进,严重挫伤了大汉国力,史上称之为“七国之乱”。景帝在高度慌乱及无助之中,听信与晃错素有旧隙的袁盎所进谗言,赐旨诛杀晃错,以为这样办战事便会很快弭平下来,可是景帝他是大错特错了。
阶下所站官员中,像索额图等抱存这般想法的人,俱感五味杂陈,暗抹汗浆。
突听康熙绽声呼道:“张英,且由你来把藩镇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剖析一遍,醒醒在场百官的神儿。”
张英应了声喳,圆润一下嗓子,娓娓而讲道:“藩镇者,早在唐睿宗景云年间开始设立。到了唐玄宗前期,为了要加强边境防御,遂在边境重要地区设置军镇,又称藩镇,长官则称节度使。节度使总揽所辖区域内的军事、财政、行政,权力特大。及后安禄山就是一身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大节度使,兵雄当世,得以发动‘安史之乱’;平乱后,节度使不仅没有相应减少,唐廷更是增设了许多新的节度使,使他们彼此之间争战不休,唐皇再也不具备真正有效的统驭实力了。”
康熙微一点头,示意他可退下,道:“正如张爱卿所言,自古藩镇,鲜有不生变者,撤亦反,不撤亦反,与其迟撤而养祸益深,倒不如及早撤之后患更少。嘿嘿,相信诸位爱卿内心均是雪亮之极,最‘冥顽不灵’主张裁撤三藩的人正是朕,你们不可能也把朕弑了卖好吴逆吧?而尔等更应该彻底认清,吴贼一藩潜伏不臣之心久矣,对朝廷而言便是厝火积薪,如今他仓促谋逆,根基未稳、后援不及,正正是天要灭之时期也!”
这一席话,尤使索额图及同志者抱愧汗颜,也使其余臣工精神振奋以及感激。
康熙环顾众臣一遍,不为人知满意地点了点头,向李德全一招手,道:“传熊志契!”
百官倍感讶异,自我猜测皇上传来熊志契所为何来?
少顷,便见御前第一红人熊志契穿戴整齐地走了进来,行过大礼,退至右班末梢恭谨站着。
康熙对他寄去深意,张启龙嘴道:“熊爱卿,你就向朕及同僚们阐述一下天意的走向。”
熊志契一表肃然,两眼隐射着道道强光精芒,周身布满正义神圣的气息,遵旨而言道:“皇上所虑甚合情理,吴三桂背叛兴兵之举并非朝夕而成之事,实由天意使然。下官倘若有讲得拙劣之处,恳请皇上还有诸位大人指教。”
康熙嗯声说道:“无须多加顾虑,你尽管放胆讲来便是了。”
熊志契起先是提及发生在十月下旬的京师大地震,并顺道联起摆摊替人算命时曾替一位富商算过的命运,以及十一月甘四日夜里巨雷劈天轰炸,在在都合指西南有异变,即是象指吴三桂这番纠贼反背之事。
只听他接着道:“再说,吴三桂的姓名亦暗含着造反征象。吴者,一口吞下,其志非小,表示悖逆无君,是为不忠;三桂者,三木二土,木主仁、土主信义,凡人但有五常便是足矣,何需超过‘一’之数,聚众者反而无实不真,况且名号二土者,表示心无终主,正乃不忠反逆之象。综上所论,‘吴三桂’这一姓名就是不忠、不仁、不信、不义的总体体现。”
这一番言语听进众官员耳朵,纵是对他所言有所保留的人,也在这时在心理上起了微妙不察的变化,意识里隐隐觉得,宁愿采信他的推论,暗想着难道这一切全属天意吗?
康熙龙眸闪过灿比赤阳的光彩,扬高嗓音道:“妙域,天意所示,果不其然!提起吴三桂这人,一身而事二朝,却一无矢忠到底,如今竟敢聚众谋逆,便是获罪于天、获罪于全天下的老百姓,这逆贼的处境便如同舟中敌国。我泱泱天朝发兵平叛戡乱实有堂堂正正之名,师直为壮,应该尽早将吴逆的罪状昭告四海,占据仁义之理。须知,仁者无敌,此是王道;王道二字,即是极妙的兵法,何患吴逆不灭啊!朕誓愿恪守天道,希望列位臣工与朕同心同德,竭精尽力平定这场大叛乱,还宇内一个安笃详和的世界!”
诸臣听得心旌频频拂动,暗中猎猎作响,再无异议,齐声奉旨。
康熙看在眼中,喜进心田,喜容可掬地道:“列位爱卿就先下去朝房暂息一会儿,先在心里头酝酿酝酿,过阵儿咱们君臣再参详仔细,应当怎样部署平叛的详细事宜。”
诸臣山呼万岁,各各领命退出殿外。
趁着这个空档,康熙与熊志契各进了一碗乌鸡汤。康熙贵为九州共主,却是黾勉好学,博才多识,始终认为北方人与人参这一补品不合,如果平时饮之过量,对身体恐怕还会有害无益,是以他鲜少进饮人参汤。
再过一大会儿,君臣重聚在殿堂上。
康熙两眼精光闪闪,亢声问道:“诸位爱卿,虽然朕是铁心一条地决定出兵平定叛乱,但尔等也应清楚,目前贼势相当猖獗,具体来说应如何布置可靠有效的戡叛策略,众卿可有好的腹议?若是真有,尽管直诉,朕都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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