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宫中传来特大喜讯,中宫赫舍里氏顺利诞生一位龙子!
这位皇子可是康熙的第七子,因依照“皇子早殇者不叙齿”的惯例,仅以活下来的皇子排序,他则是老二了。而皇长子胤禔乃惠妃纳喇氏、即当朝刑部尚书明珠妹妹所生。
喜获嫡长子,对康熙来说,理所当然是龙怀大悦,为其撰名“胤礽”,殷盼这位嫡长子福分深泽。
安抚完中宫,再逗弄了一大阵嫡长子,康熙便即移驾至乾清宫,宣召了上书房几位重臣,传下谕旨欲立胤礽为皇太子。
原来康熙素喜研习儒家经典,烂熟其间的精髓,并对历朝的统治经验具有颇深的见解,明白到预立储君有益于皇权的连续和稳固,对于时下的清廷来说,更是巩固统治的头等大事。再则,明朝已经亡了三旬有余,但是吴三桂居然还光明正大地打起朱三太子的旗帜,惑民构衅,祸毒天下;而在杀了吴应熊之后,显而易见,便有起到壮大朝廷声威、稳定之心的迅速、长远双重功用。故此依袭“立嫡立长”的原则,准拟册封皇二子胤礽为当朝储君。
索额图乃胤礽的外叔祖父,闻此君议,自是欢悦万分,满口子赞同圣意;而大多数官员也无异议。
却见明珠启奏道:“皇上,微臣觉得此事欠妥,尚请皇上能够慎重对待此事。”
康熙听了这话,也仅轻轻一笑,没作即刻的表态,反把目光射向索额图。
索额图正自喜感飘飘,听见明珠竟敢在御驾前质疑皇帝的意愿,公然阻挠册立太子之事而蕴怒蓄火,阴气丝丝道:“敢问明大人,你刚才说此事欠妥,未知是如何个‘不妥’法呢?”
明珠夷然有理道:“我大清奉天建祚以来,自太祖、太宗以至世祖,均是有个不成文的规则,身前不立太子,此已成了定制,焉是轻易能改的?而这一节,有别于汉人体制,也正是最适合我大清的国体。”
他这话里,暗指清太祖生前共有再次试图立下储汗,均以失败告终;清太宗得登汗位,亦是多亏大贝勒代善的鼎力支持;顺治幸能驾驭四海,也是孝庄肯屈事当时权臣多尔衮,若非如此,即使是多尔衮不争帝位,顺治也争不过当时大权在握的兄长肃亲王豪格;顺治临终时,所以能凭意指定康熙继承皇位,正是局势有了重大的变故,但也不是生前就立下太子。明珠想点醒康熙认识清楚的是,大清自有特殊的体制,压根儿不必理会汉人的惯例,当然就包括这“预立太子”、“立嫡立长”的规矩。
明珠又道:“再说,吾皇春秋正当鼎盛,必获天佑万万岁,一旦过早预立储君,定将惹来闲言闲语、设下很难预测的暗潮,终究是利不及于弊。”
索额图壮声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大清龙行入关经达三旬有出,实该以汉人历朝体制择其善者而效之,岂不有闻他山之玉尚可攻错么?想当年世祖爷驾崩时,朝野人等无不徬徨困惑,直到帝位确定了,众心乃安,可见预留后着确有其实际的关键作用。方今恰值战乱之秋,宵小张狂,蜚言无隙,我皇以莫大毅勇拟立储君,正是为了永固国本,垂万年江山之一统、系四海民众之向心,敢情明大人竟敢质疑皇上的睿智圣谟?”
明珠眼中寒芒爆闪,隔远与索额图目光对峙,轻哼道:“我明珠自问对大清及皇上的忠心,天日可鉴,容不得他人黑心指摘诬蔑!索大人,我只想奉劝你一句,为人臣者便须忠谨侍君,又岂可逆心以私凌公?”
闻言,索额图索勃然色变,愤声道:“明珠,你知道你在胡咬什么牙根?万岁爷驾前,怎能容你这等轻狂放肆!哼哼,你自己所打的心思还不昭然若揭,若是论‘逆心以私凌公’者,便非明大人你莫属了。”
明珠气得身子发颤,胡子乱吹,戟指提声道:“你……你……哼,当真是不可理喻!”转向康熙躬身道:“皇上,二阿哥年齿尚稚,对其资质、性情均未通熟,要是急早对他沛降恩宠,对他也未必是福……”
只见康熙挥一挥手,就此打断他再说下去,道:“好了,二位爱卿同殿为臣,意见稍有不洽乃事属寻常,又何以争吵不辍伤及和气?”冲门口喊道:“李德全,传熊卿家!”
李德全在外遵旨,尖起嗓子传喝。
半晌,熊志契人已进来,行过礼后侍立在一边。
康熙温颜道:“熊爱卿,你融门融究阴阳燮变之极玄,不妨就当众演示一番,瞧瞧看胤礽这孩子可否册立为太子?朕绝对信得过你!
对此君言,油然令熊志契情不由己地勾忆起吴世霖来,心坎雷震,禀道:“皇上,天数固有所定,但也须人来奉行,但教皇上能够顺体天心念民而行,所谋所为准能蒙受天眷,臣等也惟君是从,聊效绵力!”
康熙先是一怔,继而哈哈一哂,鼓掌道:“好,朕听了你这话儿!”精光灼灼的眸光环扫殿内诸臣一遍,道:“列位爱卿,你们听听,都听听,熊爱卿所讲的多么隐含机锋,正如他所讲的,天道惟公,这也正是朕毕生愿奉为圭臬的原则,皇天又怎么忍心苛待于朕呢?还有啊,朕拟立二阿哥为太子,也并非就定将万里江山付诸于他,就像明珠所讲的时日尚长嘛,若胤礽这孩子能够克承天道、下合民盼,届时谁又能讥评乃至否定他呢?”
皇帝一言拍板,建储一事便此敲定,后由钦天监择取吉日,选定在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举行册立太子的盛典。
而在建储事宜议定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宫中竟传出哀耗:皇后赫舍里氏因产后失血过多,于坤宁宫内乘鹤仙归!
康熙与赫舍里氏两夫妻恩爱厮守数个年头,一向是琴瑟和谐,一朝痛失这位爱妻,怎能不叫康熙五内翻滚剧痛无穷无尽?而他对亡妻的挚爱,无形地也转移到小太子胤礽的身上,对他可说是万千溺爱集于一身。
五月五日,迁行大行皇后梓宫赴紫禁城西,二十七日亲自送梓宫至京城北郊沙河地区的巩华城,尊谥赫舍里为仁孝皇后。在那里守灵三天三夜,记不清晰自己洒了几多男儿热泪,只觉自己的心除了痛还是痛!
除了对国事忙碌、对战事操心外,便只剩下对亡妻的悲痛与缅怀,不经意间想起当年熊志契替他看相批命时所说的话,尤是泪浸满眶,切切感叹这果真是命数早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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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轮替,人事更变,但,放眼纵览清廷和吴藩之间的征伐态势却是难见明朗,依旧是陷于胶着状态。
踏入康熙十四年春末,对于清廷来说,真正是雪上加霜,竟然逆势变生个反戈相向的大祸患:察哈尔蒙古和硕亲王布尔尼趁势叛乱!
要说这察哈尔蒙古一脉,乃属成吉思汗嫡派子孙,传至林丹汗时,正值清太宗秉政。天聪八年,林丹汗在皇太极西征之役中身亡,其一后一妃均为仇敌所占,其子额楚则率领余众降清,获授赐为亲王爵禄,在义州安置延嗣,却未编立外藩蒙古旗分。
其后,额楚病殁,因其无嗣,遂由其亲弟阿布鼐袭爵。康熙八年,鉴于阿布鼐长期未赴京城朝觐,惰于忠忱、藐觑帝威,遭到革裭王爵,由其子布尔尼接替。
本来,康熙下谕宣召布尔尼领军入关,原是想要他领众开赴前线相助清军平叛,决没料及的是这蒙古王爷会私藏野心,觑准清廷忙于剿逆而后方空虚的时际,落井下石,挥军攻打盛京,对清廷来说救兵倒成了变生肘腋的巨患,实在是太过讽刺了。
是时,清廷八旗劲旅都已调派出去,投入到南方的战事,布尔尼这一发难,竟使得清廷措手不及,举朝震惊,兵锋直逼北京,大有破城之厄,形势岌岌可危。
康熙素来都擅于相人,任人唯才,面对眼下如许危急的局面,他也能惊而不乱,脑海中浮显起一个人来,自信凭着他的才干,足可应付布尔尼这番搅局发难。这人,正是文韬武略俱见所长的图海!
康熙二年,鄂西马匪十分猖獗,朝廷授予图海为定西将军,襄助鳌拜之弟穆里玛率军前去平定。而在吴、耿发动叛乱之后,他则被晋升为正黄旗满洲都统,奉命兼摄户部。布尔尼叛变一起,便即获授为大将军,全权负责有关事项。
图海也真是个能干者,让他想出了一个妙着,传达将令到诸旗官员,命其以家仆、奴隶及八旗闲散余丁集合起来,组成一支劲旅。在校场上,他单刀直入地告诉部下,布尔尼所部所藏的珍奇异宝无数,全体将士应当奋勇戕敌,在战场上缴获的除去应上缴国库外,余下的则由将士们分了。只因主帅御下恩威并重,极能赢取军心,更有厚利以诱部下,居然能使一支素无组织、训练、作战经验的弱旅一跃成嗷嗷如同雷吼的狼师,跨出山海关北向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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