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熊志契道:“二师哥,你如成心去冒充台湾延平郡王二世子郑克爽,包管没人可以识破你,你俩真是长得太过相似了!”顺口扯起在台湾时逢上郑克爽,并认错他为二师哥的经过情况。
闻此一事,段志鹏那双俊目滚动无见深底的亮彩,先是一言不语,一忽儿后才搓着手掌道:“竟有此事?”
熊志契点一点头。
颜志悫顽皮笑道:“你们大家说说,那位郑克爽有没可能与咱们敬爱的二师兄是孪生兄弟?”
段志鹏呵呵笑了笑,道:“真夸你臆想得出!为兄也不得不佩服你呀,你这小脑袋中藏有这么丰富的想像力!”
虞志谌曲起右手中指,刮了师妹一下鼻梁,含笑责备道:“师兄说得对,也真多亏你想得出来!”差不多与段志鹏一样的话语,但其所含的意味则大不相同:师哥的话是笑训她满嘴胡说,自己则是蕴寄像足海洋深的情意。
熊志契耳聆颜志悫开玩笑说的“郑克爽和段志鹏是孪生兄弟”,旋即浮念起洪洁瑜的俏影来,因为她在听过自己说的郑、段二人样貌长得似极的话后,也曾跟自己讲过这句玩笑话。
心念一动间,忆起一事,问道:“你们讲,师尊在临终时郑重嘱咐不得干涉章启雄等人在山上所作所为,那在师父去世之后,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一闻这问,段志鹏不禁眉峰叠锁,缓缓无力地摇了摇头,并没答话。
只听虞志谌咬牙切齿地道:“他们那几个混帐东西,实在是可恶到了非人的地步,我……我虞志谌在此指日宣誓,决不会饶过他们那帮人渣!”
原来章启雄等六人在段志鹏几位同门哀悼龚念庶辞世之际,暗暗潜进后山福地石屋里,使用重手劲将屋内墙壁上刻录的画面悉数破坏,然后不告主人便即鬼鬼祟祟离山远去。当段志鹏几人获晓实情那会儿,经已是太晚了,这事无别是在段志鹏等人的脸上都贴上一块耻辱烙印,羞愤难言。
即使是熊志契也动起了真火,拧紧喉音道:“我定要揪出他们来质问个明白,怎么这样胡来的?可惜,我对他们只知其名却不识面貌,就算是与我擦肩而过,我也没办法认出他们。”
虞志谌笑道:“这个还不简单,三师姐最是擅长绘画妙艺,等咱们找上她后,请她画出章启雄等几个王八蛋的肖像,你就认识他们了。”
熊志契两眼凝望帐壁,就想穿透这堵帐壁寻着况志悲与武志彦,像是完全失去生气那样道:“三师姐怨恨我想下辣手杀大师哥,对我有的只是切切无涯的憎恨,焉肯再见我面?就算见着了,她也不可能再像以前般对待我了!”
颜志悫提高娇柔声线道:“四师哥,你先别忙着自我泄气,在这事儿上你根本就没错,我是挺你的!”润唇一撇,道:“我说三师姐也真是的,以前还专门找寻我的短处,现在看来,她还不是一门心思围绕着大师哥转?是非也不分了!还有大师哥更是讲不通,到底他和你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竟连师父的丧事都能狠心抛弃不理,又想伤你性命……”
她自以为讲得振振有词,尚想继续讲下去,忽听段志鹏严声责备道:“小师妹你有完没完啊?你别忘记了本门是有长幼次序的,大师哥不管犯上几多的错失,你也不能任着性子瞎逞口舌之利在背后评议他的是与非。”
颜志悫伸伸灵舌,朝心上人做个俏鬼脸,也不再乱发高论了。
熊志契经过心底一大阵苦苦挣扎后,询问道:“如今师尊已死,你们又下山到了此地,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呢?”
虞志谌道:“师尊是死了,大师兄和三师姐也去向成谜,那就只有跟着你了。对吧,小师妹?”
颜志悫连点那颗成熟且愈来愈妩媚的螓首,象征自己意志的坚决无复。
熊志契喜形于色,转问段志鹏道:“那二师兄你呢?”
段志鹏不假思索,道:“五师弟恰恰讲出我的心底话,我也想与师弟你并肩办事,勉力完成师父的遗愿!”
此时此刻,纵有丧师的惨痛、纵有同门的反目、纵有暗恋之人的憎恨,但在熊志契来感觉,虽痛也就没那么致命的程度,因为在他极感孤凄断肠的时刻,总有这几位同门在撑着自己、体谅自己,自己并不是孓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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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熊志契皆是卧床不起!他可没受伤,有的只是心伤,既伤与师尊今生今世天人永隔,且伤与大师哥失和为仇,复伤师姐对自己的怨恨!
这时候,却见图海大帅单独来找他,谈起经过这两天的周全准备,在昨天早上时分率军在虎山墩彻底击败了王辅臣,打得他晕头转向寻不着北、几乎说要自抹脖子求个了断,要是清军不做休息继续猛力攻城的话,可能只须半天时光,就有十成九的把握夺下平凉城。在这场战役里边,段志鹏、虞志谌也是出过大力的。
要说这位清军统帅,固然是属于武弁出身,却颇能洞鉴圣心、揣摩圣意。想起统军拒察哈尔蒙古叛军时,放纵下属无所忌惮地烧杀抢掠,虽是完了圣命,虽是蒙恩加官晋爵,但也能感受到圣心的不快微妙。这回王辅臣已属囊中之物、笼中之鸟,如是再来剿除察哈尔叛逆时的旧样,恐怕就算老天爷与自己睁只眼闭只眼,圣心也肯定不会饶恕自己,不管再有赫赫战功也不易掩饰得过罪过杀孽。基于这个考量,他虚心悦纳心腹慕僚的意见,决定派人进城去劝降王辅臣,所以特意先来告知熊志契一声。
听着这位统军元帅能似此以人命为念,熊志契正是求之不得,当然是急不可待地连声赞同他的提议,并询问谁会是最恰当的人选进城去劝降。毕竟,这事过程若是有个纰漏,可是要命的,实在马虎不得。
图海难能可贵地一笑,道:“参议道周培公。”
这周培公,单名一个“昌”字,正是他向图海献上劝降之策的幕僚。由他出议,由他亲自执行,最为合适不过了。
周培公领命入城,挟着朝廷煌煌的旨意,挟着绝对优势的军事压力,挟着周培公口若悬河的绝佳口才,哪有劝降不可能成功的意外?王辅臣在强大压力面前,他腰椎骨也发软了,表示愿意归降,并上陈了责己请罪书!
捷奏上达到了朝廷,康熙自是心花怒放、龙心狂悦,即日降谕加封图海为三等公,恩准世袭罔替;董额也沾了些光,晋升一爵;张勇升为一等靖逆侯,恩准世袭十次;王进宝为一等阿思哈尼哈番、奋威将军;孙思克为一等阿达哈哈番、勇略将军。其余出征官兵照例特加犒赏。对于王辅臣则是恩恕他的罪过,命其以原职原军驻留甘、陕诸处,一是为了保卫国境的周全坚固,二是为了保证为清军收复四川或是陕西部分遭到贼众窃据诸府时作后盾。
王辅臣这一降,对于朝廷平叛极具深远意义,首先是保证陕西全省局势基本底定,零星偏僻之地为贼所占已是无关痛痒;清军固然是一时收复不下四川,但也吓阻了四川贼军,使康熙能够及时因应最新的战局变化而适当抽调部分兵力改赴江西、广东两省援助。同时下旨给图海,由他坐纛陕、甘两省,偕同张勇、赵良栋等渐次克复陕西大部,彻底廓清由贼众窃据的州县,并为进一步平叛扎下了坚固的基础。
时势的微妙变化,决非熊志契原本可以预料的。当初他逞以一时血气前赴张勇处,不过是想替好友兼皇帝康熙解决一大烦恼,没曾想事情会很顺利,张勇上缴了吴三桂的伪札、杀伪使以表对清廷的忠忱,再率麾下各将士为降服王辅臣立下了不可湮灭的功勋;也助使康熙能够来个大彻底地打破心禁,可以较为光明正大地任用、提拔汉将,更能为了笼络人心、最终勘定大范围的叛乱夯下强有力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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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妹四人同时回抵紫禁城,并没有急着回去熊志契蒙恩所赐的府宅,而是直接进宫来叩见康熙皇帝。
打从进入北京城起,放眼所见皆是繁丽、热闹、威严的人文物事,在虞志谌和颜志悫两人来说,他俩的心态就像是“蜀犬吠日、粤犬吠雪”那样少见多怪,不停地指指点点、聊笑无忌。
熊志契在旁走着、听着、见着,心道:“这也好,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要向前看的,五师弟、小师妹可以这么快就从丧师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坚强地面对来日欢乐,这样很好嘛!”然而,他自己呢?虽是似此宽慰,总是不能切实地办,毕竟自己心里的包袱是忒重忒重了!
段志鹏瞧着虞、颜二人已是老大不小了,可还是这般容易处势忘形,不由从英伟无疵的脸上浅露一丝温馨笑容。他当然不会假正经到去抱怨这两位同门“忘却”了丧师巨怆,亦不会责怪他俩多有失态,相反,有的却是无限的怜爱。
一路走来,他跟熊志契也交谈不了几句,似乎他也有自己的心事。
有御前侍卫副总管引路,段志鹏等三位素衣平民自能无有阻碍地直进皇宫,直达圣驾所在处。
明眼瞧见宫中侍卫、太监、宫娥对熊志契肃穆敬礼,神情尊重无复,可知他乃宫中红人、威权特重,看得虞志谌与颜志悫满膺以四师兄自豪、羡慕,段志鹏则是保持着古井不波的心境,不为外界因素所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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