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云有孕前，父亲其实希望独孤溪宸诞下麟儿。是以他在选秀前送我入宫，一是我年岁已比诸秀女大许多，须得抢在她们之前入宫方更有把握迷惑住车非轩，二是给我足够的时间筹谋如何除去独孤溪宸而留下她的孩子。”
“车非轩若没有留下子嗣而驾崩，诸王定会蜂拥争抢皇位，那局面绝不会比拥戴一个失了母妃的幼主好掌控，变数在于碧云也有了身孕。我若猜的不错，父亲定是寻了什么法子认定碧云怀的也是男胎了，这才有了太和园那日小顺子那番作为。”
“小顺子是刑罚局的太监，平素不会有差事需路经太和园。故此，那一日他定是一路跟着独孤溪宸伺机动手。父亲选在那一日，大约只是要扰乱车非轩的心神，不为别的，就为给他添堵，让他没个好心情接见瑞国使臣。”
“奈何小顺子在太和园失败了。不过他的任务尚未完成，他仍有必要活着。即使后来父亲明明知道小顺子在我这里败露了行迹，却还是没有杀他灭口。但是，独孤溪宸滑胎了。如果是小顺子所为，以父亲物尽其用的脾性，不会舍弃这颗棋子，他会留着小顺子，也会任我顺藤摸瓜。可惜的是，是别的人出的手，且选的那个时机很容易让人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父亲必定不知道是谁在他之后下手，而以他多疑的性子，小顺子在我这里败露，他自然也会怀疑我是那只‘黄雀’，小顺子就必死无疑。”
杜芷蘅说完这些，安静的笑了，“对父亲而言，我自始至终怕是都没得到他的信任。就算早就明白身为棋子的处境，到真捅破那层纸的时候，还是很不好受。”
清风看着杜氏脸上清淡却又显凄凉的笑，心酸涌上心头，那股涩然堵得她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杜氏重回书案前提起笔，清风跟上前细细研磨。
半晌，仍不见杜氏落笔，她待要抬头，就见一颗泪珠落了下来，浸湿了已滴上几个墨点的宣纸。耳边听到自家小姐自嘲道：“本就不该奢望，这世上最爱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到了晚间，元无邪自书局返回，匆匆走过神仙居佳人轩的一处穿堂。一道暗影自远处悬了灯的游廊闪过，迅捷而来跪在他身前问安。他看清来人，问道：“日影，你怎么来了……莫非那边出了事？”
日影恭敬道：“爷，月影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几次试图潜入那边山里，虽未得逞，属下担心……担心七公子是不是发觉……”
听到“七公子“三字，元无邪的心骤然起了波澜，却是双眉一挑，既悲且愤，郁结不散之气自心中升起，道：“她便发觉又能如何？我已被她剥去所有职务，再来也不过是逐我出教罢了。”
这几日，他思来想去，到底意难平。不恼阿蘅去他职务，只恼她不肯看他的心。她猜忌他，甚至不信任他对她的情，她对罗睺说：“哥哥似乎忘了，我终究并没嫁给他。况且即便是那时，他于我也未见付了全心，而我对他亦无全意。他娶我抑或娶别人没有差别，我嫁他抑或嫁别人更无两样。”
她如此直白且不留情面的否认他们之间的感情，便是锥他心剔他骨。
未见付了全心……他究竟还要如何才叫付了全心？
两年前……那是他的错，他已悔了千遍万遍。两年来他千般讨好万般小心，无论阿蘅如何冷待他，他心里再苦也甘愿。可如今，阿蘅与义父欺他骗他在先，否认他的感情在后，他再如何心系阿蘅，也是一个人，而不是神，他也会心痛、会伤心。
日影瞧着主子发怔的身影犹豫道：“如果与七公子正面冲突，那爷此前所为岂不白费？“
对，不能白费！元无邪回神，看向日影道：“容姑娘近来可还好？“
日影回禀，“容姑娘很好。“
“那就给她移一处地方，横竖不容月影瞧见她便是。”
日影应声去了。
元无邪怔怔站了一会儿，才又迈步往自己的居所而去。
就在他要踏入院子的时候，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怯怯的，“奴婢给爷请安。”
他拎起前来迎门的婢女手中的八角纱灯看过去，见是兰璃和个丫鬟站在阴影中，便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兰璃屈膝福了一礼，低着头，搅着手帕支吾的低声道：“妈妈……让我过来伺候爷。爷不在，奴婢就等在了这里。”
元无邪的眉头皱了起来，打发她道：“你回去吧，跟陆妈妈说，我这边不用人伺候，以后也不必她再费心安排。”说到最后，语气已是不善。
兰璃略有些惊慌和尴尬的应下告辞。元无邪未再多看一眼，径直进了院子。
走了一段兰璃不由地转身望着空洞的那处院门幽幽低叹。
小丫鬟见了她的模样，劝解道：“姑娘若肯放下身段进院子里等着，指不定爷就让你留下了，陆妈妈说的，遇着好男人就要缠上去。”
兰璃羞红了脸嗔道：“我又不是那等下贱的……”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自己再矜持又如何？早不是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了。入了这卖弄皮相的营生，纵是艺妓也是一辈子的下贱。
小丫鬟又道：“凭姑娘这等才貌，若是没到这地方，就是宫里的娘娘也做的。你要是肯放下身段好好哄着五爷，还怕五爷不当宝似的宠着你？将来必能挣得一个妾室的名分。”小丫鬟自小在这种地方长大，听得多见得多，小小年纪，已是一派老成。
兰璃摇着头道：“佳人轩里的姑娘哪个不是有才有貌？你可见五爷对谁真正在意过？”她感叹，“爷心里头有人。”一个他在醉梦中喊作“阿蘅”却会流泪的姑娘。不知为何，凭五爷的身份才貌，竟没能娶到自己中意的女子为妻。
看来这世间，无论是谁，不如意事，总是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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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元子潜水太久，终于冒了个头了，他对车非轩说：“兄弟，别潜水了。快出来透透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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