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紊乱的脚步声,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恐怕有几十人之多。
繁杂的脚步声大多在门外停下,唯有一人推开门,阔步走进房间。
守在床边的侍女连忙起身,惊慌跪下道:“参见世子。”
宋离略略颔首,目光径直往床榻扫去。
苏阮已坐起了身,长发娓娓的垂落,面上用白绷带捆住双眼,极是柔弱美丽。
母妃所言不虚。宋离的眼底浮起依稀的笑意,朗声道:“听闻五弟金屋藏娇,原来还真有其事。将苏姑娘藏在自己的寝居里,还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苏阮只知自己在平郡王府,却不知身在宋瑾的寝居,闻言也是略略一惊。
若此事传扬出去,自己此生铁定是嫁不掉了……
宋离将苏阮脸上一刹那的惊慌收入眼底,微微一笑:“你们都退下,我要和苏姑娘单独说话。”
侍女为难:“这……瑾公子不允我们离开姑娘身边,请世子体谅……”
“你们就在门口等着,也不算离开她身边。”宋离的声音重了几分,目光威严的扫过二人,“怎么,在五弟的地盘,就连少主的话也不听了吗?!”
“是……是……”侍女哪有能耐和他对抗,瑟缩着退到门外。
“苏姑娘。”宋离行至苏阮的床旁,低眸细细打量她一番,忽的一笑,“上回在猎狮大会上随意一瞥,只觉得苏姑娘眉清目秀,这般细细来看,倒真是不可多得的绝色之姿,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难怪将五弟迷的神魂颠倒。”
苏阮甚少与宋离直面接触,却也知道此人并不贪图美色,这般夸赞,定是另有缘由。此地也没有外人,她神色安然,从容道:“世子有话请直说。”
宋离含笑道:“我曾听闻你并不想嫁于我五弟,还以为姑娘高风亮节,不贪图荣华富贵。想不到兜兜转转,你还是要做我宋家的媳妇。只不过位份小了些,从妻变成妾,如此,岂不是反而亏了?”
苏阮听这话听着不顺耳,淡淡道:“多谢离世子关心,这只是我和阿瑾之间的私事,还望你不要插手。”
她在无声的拒绝,可是宋离并不死心:“如今你住在平郡王府,世人皆知,难道你觉得还是你们之间的私事?”
苏阮的手指悄然攥住被角,宋瑾跟她说此事他对外隐瞒了,是骗她的吗?
“世人……皆知?”
“呵呵,我五弟从小到大身边的女人就没有断过,只要他想要的女人,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得到,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用些手段也很正常。”宋离循循善诱:“阿瑾铁了心要将你纳为妾室,现在看来,你也只能从命了。”
苏阮噤声。
宋瑾有过多少女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宋离步步逼迫:“你若愿意帮我一把,我也能帮你一把。你想做妻,或者远离平郡王府,我都能帮到你。”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苏阮心中冷笑,面上从容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小事。”宋离道,“此事能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
晚间,宋瑾回府,府上一如往常。
原本答应苏阮要提早回来,熟料因为今日入宫,他回的反而比平日迟了不少。
他也顾不上去向母妃请安了,与父王作别后就推脱身体不适,回了寝居。
这个时辰点是晚膳的时间。
他的别院“瑾轩居”四处飘香,贴身婢女候在门外:“公子回来啦!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我先回寝居换衣服,你们准备上菜。”
宋瑾的眼睛盯着他的寝居,一盏灯火在夜空中分外明亮,把他的心都照的暖暖的。
从来没有觉得回家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苏阮正扶着墙壁尝试走路,在榻上躺十几日,腿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阿阮!”
宋瑾看见苏阮的背影,一日的疲惫瞬时一扫而空,忍不住冲上前,张开怀抱把她抱在怀里。
苏阮的眼睛看不见,也不敢大动作,无奈的挣扎了几下发现徒劳无功,只能作罢。
这份乖巧对宋瑾来说是很难得的,几乎每次他动手动脚都会被苏阮强烈反抗,虽然都是些无意义的花拳绣腿,但是表明了她抗拒的态度。而现在,好似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抱够了没有?”过了好久,苏阮低着头,闷声道。
“不够。”宋瑾反而更用力几分,“怎么都不够。”
她依旧不反抗。宋瑾忽然松了几分,低头看着她,委屈道:“你现在是当一条狗抱着你吗?”
“噗。”苏阮嗤笑,敢情他还记着那天晚上说的话呢!
“笑了就好……”宋瑾也哈哈大笑。
苏阮立马收敛笑容,板起脸:“朝服还没换?”
宋瑾道:“是啊,刚回来。”
他的下巴在她脸上蹭蹭,暗青色的胡子渣儿,扎的苏阮的脸上发痒。
“先把衣服换了吧,臭死了。”
“哪啊,今日才换的新的……”
宋瑾这才松开她,闻闻自己的衣袖。
侍女闻声过来替他宽衣。
宋瑾用手势止住了侍女,让她们都退到门外。
苏阮已经摸索着走向衣柜了。不算短的距离,她走的很踏实,一步步走到衣柜处,熟练的暗到衣柜中间的暗扣,打开衣柜。
他的衣柜是最近为了成婚才新打造的,选的是上好的红木,请的最好的工匠雕刻花纹、上色,纹龙雕凤。衣柜内里分为四层,最下面一层储物,往上面数第二层是裤类和腰带、靴子,第三层是外衣,最上面是里衣、配饰,分明别类、整整齐齐的码放着。
他是很不喜欢改变的人,若非必要,也不会更换东西。
所以,之后,这个大衣柜配了他数十年,连里面的物件摆放次序也从来没有变动过。
苏阮轻易的从衣柜中第三层摸出他的便服,第二层取出他的靴子,第一层里拿出香囊和玉佩。
宋瑾恍惚的看着苏阮娴熟的动作。
走过去,拿出东西,走回来,好似,已经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一辈子。
“真想和她过一辈子啊。”宋瑾在心中道。
“抬手。”苏阮取了衣物回来。
宋瑾默默的抬起手。
苏阮替他脱了外衣,鞋袜,换上舒适的便服,踮起脚尖取下他的发冠,细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身体,细致的拢过他的衣角,整理他的衣领。
宋瑾享受着她的伺候,低眸看着她。她的面容,因为这一刻展露的温柔而分外美丽。
他似乎能预见她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细心的替某个男人打点一切,给予某个男人所有的温柔。
他很想成为那个男人。
已经很久没有任何动静了,对于在她面前话多的宋瑾来说,这不太正常。
苏阮的动作停了,迟疑:“喂……”
宋瑾:“嗯?”
“说话啊,怪怪的。”苏阮复又履平他衣袖上的褶皱,收工。
“阿阮……”宋瑾伸手握住她的腰,低头深深凝望着她,“真希望你眼睛永远不要好……”
“什么?!”
“你目盲的时候,好乖啊,像我以前养的一只温驯的小猫。”他笑着摸了摸笔挺的鼻子,“你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我都受宠若惊了。我不是在做梦吧?阿阮,我……”
“砰!”
房间的大门猛然被一脚踹开。
宋瑾半句话还在嘴里,下意识就将苏阮往身后藏,神色大变。
一群人从门外蜂拥而入,为首的乃是满脸怒色的平郡王,其后紧跟着平郡王妃、宋离、纪晴明等几人,另有家中几位姨娘、长辈,这队伍,俨然是将全家都发动来了。
宋瑾护着苏阮步步后退,冷汗从脸上淌了下来。
他看见了兄长宋离脸上得意的笑容,心如同沉到了寒潭之中,冰凉彻骨。
两人一直退到墙角,再也无路可退,宋瑾才颤抖着道:“父王……”
“宋瑾!”平郡王一声怒喝,像是要把屋顶都冲撞开来,“好啊你,听说你金屋藏娇,还以为是别人在搬弄你的是非,还信誓旦旦的保证我儿子绝不会做这种事,你真给我长脸啊,宋瑾!”
“父王,外间的传闻……”
宋瑾一时词穷,他根本不知道宋离是如何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又如何辩驳?!
平郡王见他张嘴结舌,更是生气:“为父栽培你多年,想不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平日在外头沾花惹草也罢,竟还把清清白白的姑娘抢占到家中,传出去我平郡王妃还怎么抬头做人?不知道的还当我王府娶不到媳妇,得用这手段了!丢人啊,丢人!”
苏阮被宋瑾护在身后,即便是看不见,也能想象平郡王此刻脸上是多么的愤怒。她知道宋离会将此事告知平郡王,但没想到平郡王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这件事闹大了,对她和宋瑾都不是好事!平郡王理当低调处理,为何……
“父王,阿瑾可能也只是一时色迷心窍!还请您……”宋离一脸焦急的为弟弟辩驳。
“色迷心窍?呵呵,你就不必再袒护他了,事实近在眼前,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平郡王越说越生气,冲上来就想厮打宋瑾。宋瑾也不躲闪,只闭了眼等着父亲的巴掌。
平郡王妃赶忙拉住夫君的衣摆:“王爷,什么抢占?是这女人恬不知耻的勾引阿瑾,在外勾引不便,就爬阿瑾的床,想用这办法逼阿瑾娶他!您就算要打要骂,也要先冲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来,怎么反而怪上儿子了?”
出这种事,若是苏阮将宋瑾勾上了苏家,那就是苏阮勾引;若两人在外私通,就是偷情,可眼下明明是宋瑾将苏阮“禁锢”在自己房间,绝对是“抢占”。
平郡王妃这话,纯粹是睁眼说瞎话。
平郡王生气的把她甩开,大声道:“你们俩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离对苏阮使了个眼色,道:“父亲息怒,此事定是有误会。苏姑娘,你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郡王道:“苏姑娘,是不是这畜生强占你?”
“是我!”不待苏阮说话,宋瑾噗通一声跪下了,“是我无耻,是我强行将她软禁于此,是我一时色迷心窍……请父王责罚……”
“阿瑾,你在说什么?!”平郡王妃急了。
宋离先是一诧,然后微微的勾了勾唇角。
在这么多人面前除了这种丑事,宋瑾以后在平郡王府想翻身可就难了……
苏阮的手指颤了一下,没有作声。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定是耳光落上了宋瑾的脸。
“丢人现眼,枉费为父对你的栽培!本王无话可说,今晚你就好好受罚吧!”
……
一夜的大雨倾盆,铜钱大的雨点儿狠狠地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天地之间雾气茫茫,水幕将天地连成了一线,在这样漆黑无边的夜色中,一片混沌虚无,云雾飘渺。
跪在雨中的宋瑾直直的挺着背脊,面色巍然。
他跪的位置是在平郡王府的正厅大门口,府上的任何人都看得见。
“王爷真的很生气啊,竟然罚五公子在雨里跪一宿……”
“王妃求情也没办法呢!”
“好可怜啊,咱们还是赶紧去熬姜汤吧……”
宋离冷然的站在幕帘之后,看着自己的弟弟,神色隐然。
时间,已经进入了后半夜,平郡王府进入了沉睡,漆黑一片。
月亮也被乌云掩盖,这茫茫的尘世,好似一个没有希望的黑洞,看不到丁点光明。
大雨仍旧没有要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是凶猛。
“咳咳……”
宋瑾显然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伏下身去,靠手臂撑着地面才能跪稳,可是仍不愿意倒下。
头顶上的雨是何时停的,他不知道;
抬起脸的时候,是一身素衣的苏阮,白衣黑发,静默的执着伞站在他的面前。
她宽大的衣袂被风鼓动,轻灵如仙,素雅清淡,不沾半点世间尘埃。
尚未拥有光明的她是如何走到如此,他不知晓;
他只是磕磕碰碰的站起身来,却又因为双腿的麻痹而跪了下去,然后再站起,再跌倒,周而复始……
“别勉强了。”苏阮半跪下身去,温柔的扶住他的肩膀,认真的问道,“真的是宋瑾吗?”
他的脸上、头上、身上全是雨水,连耳朵都是雨水,以为自己听错了:“阿阮……”
她微微的笑了:“你真的是宋瑾吗?”
宋瑾一愣:“为什么要这样问?”
“不像啊……”苏阮的的手指摸索着抚上他的脸,细长手指一一抚过他英挺的五官,依旧,是他的轮廓,她曾经那样熟悉的一张脸……她轻生喃喃,“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真想问一问曾经的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么多年,都未曾和你平心静气的说过话……”
宋瑾不解的望着她:“阿阮?你在说什么……”却看见她的肩膀微微抽动,“你哭了吗,阿阮……”
“没有……”风雨太大,小小的油纸伞根本形同虚设,苏阮的脸上亦是满满的雨水,伸手抱住他,贴在他唇边低声,“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平郡王已经将我在苏府之事转告了我父亲,明日天亮我就会回家,所以,明日你就看不到我了。”
宋瑾低眸:“……如此最好。”
“还有……”苏阮在他的唇边缠绵低语,“你母亲……抓着我的手的时候故意用甲套划破我的手背,装作喂汤给我的时候又想用汤烫我……你以后娶了妻子,请稍许相信她一些吧,平郡王妃也许很爱你,但是,她不会爱你的妻子。没有丈夫的庇佑,她会过得很艰难。”
宋瑾深深凝视着她:“阿阮,我……”
“听我说。”苏阮用手指挡他的唇,慢慢的、一字一句道,“不久之后,你的父王染了风寒,你哥哥会在他的药膳之中下毒害他,转手嫁祸给你……”
宋瑾:“……”
她低声:“记清楚这件事,可别被他弄死了啊,阿瑾。”
宋瑾禁不住伸手攀住她的腰:“不要再哭了……我没事啊……淋点雨而已……”
“说了没有哭……”她云淡风轻的扬起唇角,“多谢你救我。多谢你把责任揽下来。”
大风扬起,吹掉了苏阮手中的油纸伞。
那柄伞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划出一道弧形,摇摇曳曳的飘向未知的远处。
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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