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苏景醒来后,阿柒就更加忙碌了。
先前他只要顾好酒肆的生意,现在每日不仅要为苏景煎药送药,还得提防我俩偷酒,把酒肆的生意都落下了不少。
苏景又在榻上躺了十多天,这才能下地走路。我常常拿了酒,挪开屏风送酒给他,才十来天,我的那些藏酒就全被他尝了个遍。尝了后还不忘点评,荔枝酒甘甜可口,只是酒味太淡失了味道,扬州慢入口香醇,回味悠长,最是适合独饮……
只要是酒,他都来者不拒,不过,最令他恋恋不忘的两种酒,酒肆里却没有,一样是大漠里最烈的烧刀子,一样是缙云城里最不起眼的青竹酒。
他端着我给的乳酒,衔着碗喝上一口,阔声道:“没喝过烧刀子的,都枉为江湖儿女。一碗下去,所有的胆怯恐惧全都下去了,前面刀山火海也能撒开了袖子干!”
“你也有恐惧的时候?”我端起半满的碗,细细地抿了一口。
“怕呀,谁都有害怕的时候,当初我刚被领到苏家的时候,就一直害怕被苏家丢掉。参加一剑庄的试剑大会时,我害怕比试时输掉,会丢了义父丢了苏家的面子。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要有害怕的东西的。”
我摩挲着碗侧细致的纹路,心中对他的好奇多了一分,倒是没想到,他也是有害怕的时候。
“那,景兄可有最怕的时候?”
“有,当然有!”他一口喝掉碗中的酒,搬起坛子又倒了一碗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最怕的时候,是两年前和姗云兄长的那次对决。那次比试,是姚家对我的试炼,赢了,姚家也许会接纳我,输了,我和姗儿之间就绝无可能。所以那一次,我害怕了,特别的害怕,满脑子想着的是一定不能输。”
“但是你赢了。”我淡淡道。
苏景却不接我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后来,我才发现,当你还能想着输赢,那你还不够害怕。”他说着,双眸漆黑无底,似乎是要将人吸进那无尽的恐惧之中。
“五个月前,我还在缙云小酒馆里喝酒,那家的小孩走丢了,我帮他们找,遇到了一个拐卖小孩的窝点。一路追查下去,追到了漕帮四当家身上。我窜进漕帮的船上,遇上了大当家离蚩,他当场砍掉了四当家的两条胳膊,也将我堵在了船舱里。”
苏景的眼里泛起了涟漪,一丝一丝地在漆黑中渐染,慢慢地仿佛要惊涛骇浪。
“那个时候,我心中除了恐惧,什么都没有。”
说完,他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抬头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掩去,只剩波澜不惊。
那天入夜后,我坐在房间里,两扇窗户大开着,月光照在我身上,我端着酒杯,仔细回味着苏景那时的表情。
离蚩,漕帮大当家,善练外家拳,力量及其霸道。当今武林,苏景这一辈的,几乎没有人能独力在他手中逃生。
我有些惊慌,若是那时苏景没有逃脱会怎样,也有些欢喜,苏景那疑似波涛翻涌的眼神,给他渲染出一种完全不同的美,这种美让人追随,却不带任何威胁性。
可是,我往酒盏中有添了些酒,继续想着,可是我不喜欢他回想姚姗云时那样温柔的眼神。自古以来,温柔乡皆是英雄冢,苏景这样的人,不该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终结传奇。
姚姗云,一剑庄旁系嫡出的小姐,一剑庄小一辈里最有世家风范手段的小姐,苏景的未婚妻。
我轻抿了一口西域最新运来的葡萄酒,微微勾起了嘴角,如果明年三月初七的那场娶亲不复存在,你还能维持那副道貌岸然的世家风范吗?
【六】
三月初六,一冬的寒气散去,九家镇早已苏醒,一早就人来人往,镇中的酒楼又开始卖鱼羹,味道做得鲜美,往来的旅客行者无论贫富,总是要去见识见识。
镇尾的第十家说书馆,却依旧只有各类土豆丝供应。那厨娘任性泼辣得很,惹得小二和账房先生好几次都想将其扫地出门。
这日傍晚,说书馆里正说到漕帮前大当家离蚩痛斥四当家的桥段,离蚩是江湖中为数不多的难分正恶的草莽英雄,故而馆子里挤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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