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杜维的眼神慢慢扫过朝堂的众人,目光诚挚、语气动人:
「但是,下官有幸,识得不少开国元勋,包括在座许多先进、长辈一样……
所以,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朝廷的尊严,但下官却知道,至少在几年之前,没有人会关心这个问题。」
用太宗来当挡箭牌?这个答案虽然有力,但效果还是有限啊。
武后早已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心头还不断暗道:千万别让我失望!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事逢凑巧,杜维看了武后一眼,接着开口说道:
「我读过李卫公的问对、魏郑公的十思疏,还有许多前贤的奏对……他们兢兢业业、恳恳切切,没有一刻不在关心大唐……但却从来没有像咱们这样,半个朝堂的人同时抛下正事,在这里聆听一个七品小官的狂妄之言,讨论着什么样才是有尊严的朝廷。」
有一部分的人觉得杜维反驳无力、逊了一筹,但经历过贞观盛世的大臣,却都是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在一片静默中,卢承庆再次开口:
「老夫于贞观年间出仕,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杜大夫倒是说看看,那时候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王仁祈、苏义两人同时怒瞪卢承庆;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二个毒药问题了。
和前一个问题一样,以杜维的地位,本来就没有资格对此发表意见;不论是推崇过去、还是赞扬现在,都很容易落人把柄。但若他模棱两可、没有选择其中一边的话,今天的努力又像是形同白费。
只要在场有人质疑,那杜维无论有再华美的词藻,也只能默默吞回自己腹中。
杜维深深的吁了口气,沉淀思绪,将思路在脑中理过一回,才缓缓的、镇定的准备开口,但却并未马上回答。
「容我提醒一件事……诸位今r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李谨行以暴虐对待百济民众,以及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地使臣入京一事。
如今三位使臣还在场等待,李谨行却已经回到关外,此举看在百姓眼里,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受害者还在长安等着,怎么嫌犯却已经回到关外?
杜维虽然没有这样说,但话中的意思却是人人都能明白,当下只听到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众人几乎都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杜维。
「大胆,李将军在外征战,你却在后方谗言,究竟是何居心?」
「三位使臣在此,是为了朝廷对三国的恩赏抚恤而前来谢恩,你为何要从中挑拨?」
简单翻译一下。
前一句是:「咱们早决定好的事情,能说改就改吗?」
后一句是:「如今黑锅都已经找好,你还想要如何?」
说话的人有许派、世家,也有宗室一脉,这样子的表现,正好是刚才问题的答案:什么是朝廷的尊严?他们的表现就是最佳的反例。
泱泱大国的朝廷命官,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耳边听到还有人在叫嚣:
「没听见卢尚书的问题吗?」
「怎么不敢回答?」
「你在逃避问题吗?」
杜维没有理会、也没有叹气,反而站得更是挺拔,转头正对卢承庆,双目炯炯、扬声问道:
「卢尚书,您刚刚问我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但在这之前,请您告诉我:贞观年间的朝廷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会是如何处置?」
卢承庆不想回答,但有前辈于志宁的例子在前,再不回答便是托大,只得含糊回答:「大致上……和今rì之举相去不远。」
「那之后呢?」杜维步步紧逼:「在那之后呢?朝廷会怎么应对?」
「你可是在审问老夫?」卢承庆铁青着脸,语气yīn沉、一字一顿的反问。
「您不敢说,那我便替您说了。」
杜维一声冷笑,没有理会对方难看的脸sè。
「武德元年,薛举做乱;武德九年,**攻入关内,会盟渭水;永徽二年,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叛唐,拥兵数十万在北面虎视眈眈……
但是,薛氏父子来年败亡;**于四年后灭亡、西突厥于六年后溃灭……
卢尚书,这就是他们和我们的差别。」
「西突厥之役,不过才十年之前……十年之间能有什么变化?杜大夫莫非是在说笑?」
不得不说,周观的确是个不屈不挠的人,若是他把这种坚毅xìng格放在研究,那么大唐的学术或许能有飞跃般的进展。
杜维自动忽视了周观,但殿中众人本来无一不在思考,有的低头思索、有的蹙眉回忆,在周观一句话问完后,却都将眼神转向了杜维,好像在等待他的答案。
果然在非黑即白的场合中,模糊的表述是不会被接受的吧?
杜维对此早有准备,只不过他无法预料,接下来这段腹稿说出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有可能他会触怒了某些人、有可能连武后也罩不住他……但是杜维此时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还有余裕这么想:只要有一个人听进去,那我穿越这一趟也值得了!
杜维在心底暗暗苦笑;能怪谁呢?怪自己尚未泯灭的良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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