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夕子时,正是年迹相交的好时辰,黛寒独自一人坐在灯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烛火微动,四方小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人影,那是个有些驼背的男子。那人摘下头上的斗笠,长长的枯黄发丝散落下来,是张突兀的乖张跋扈的脸。
“你来得好早。”黛寒帮他倒了杯茶。
来人嘿嘿笑了声,一口气把杯里的茶水饮尽,“我连夜赶了整月路程,才赶在你没死之前过来,这笔钱可不能少。”
黛寒有趣的抬眼看他,“疯医姚潜,果然不负这名字,最在行的只有医术和要钱。”
“那是自然的。”姚潜不以为然的搓了搓下巴已经打绺的两根胡子,“这是招牌,也是营生的饭碗。”
他不容置疑的搬过黛寒的手腕,把一根食指搭了上去,结果脸sè立刻就变得很难看,不受控制地瞪了对方一眼,“啧啧,你这人比我还疯,这名号干脆让给你算了。”
黛寒挑了挑眉,没有答话。
“这身子真不知道是你的还是我的,半年前我还嘱咐你好生养着,不动武不动怒还能活个几年。这才多久?!你这简直可以直接去见阎王了!”姚潜站起来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碎碎念,“你这是诚心的啊!明知道你老爹我惹不起,就想借此机会砸我招牌不是?若是你白白这么死了,我疯医的饭碗和老命都保不住了!”
“好了,我给你赔不是。”黛寒头疼的拉他坐下,生怕他那嗓门一个激动把整院子的人都扰了起来。
重新递过去一杯茶,他语气淡漠如水,“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哼!这时候才来问我?”姚潜气得直吹胡子,简直恨不得把面前这张还一脸淡然的面容撕个稀巴烂,“你这身子骨气息已经保不住了,就算是九转玉壶加上我的药,也顶多能活百rì。但若是玉壶再离开你,别说是百rì,你连三天都过不了!”
黛寒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垂着眼帘道,“也就是说,哪怕是苟延残喘,也不过百rì,是么?”
姚潜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是你把自己糟蹋成这样的,若不是我来了,你连百rì都没有。你可知道这几rì你的好身子已经是回光返照?用人参续命已经是下下策,竟还是用那般年份的人参!”
黛寒晃了晃神,原来……就算是自己最后想争取一次,都已经不能了……
原来……是自己亲手把他们之间的可能xìng都抹灭了……
百rì,哪怕是朝夕相处,那之后呢?他宁愿她以为他活着,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于她而言,也许最起码不至于绝望的悲伤。
大年初一的清晨,歌薰早早的起来煮饺子,小脸红扑扑的,衣裳红扑扑的,分外喜意。
目光扫过四周宅院,高墙飞檐,红绸映霞,这要是真的属于自己的家,该有多好?房内的那几个人要都是自己的家人,该有多好?尽管侍月冷了些,月寒傲了些,病秧子让她搞不懂了些,但要是大家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幸福的好rì子吧?
这几夜,她总能梦到那天白茫茫的雪地里,锦衣公子静谧观雪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是寂寞的,而现在呢?
小姑娘不知道答案,她总是想靠他更近一些,再近一些,这样……也许他就不再那么寂寞了。自己唯一想着念着的事,就是这样吧?想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这个世界还有着某些美好,一起站在那,一起活下去。
从前她总是想,人活一辈子,该有些轰轰烈烈的事,才不枉走这一趟。可现在她想,要是能照顾着那个人,看着他微笑的眼角,就这样下去一辈子,就好。
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自己能在他旁边。
可是,可能么?月寒和侍月的出现,好像已经把这个谜底揭晓了。
也许是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侍月走进来的时候,小姑娘还在发呆。素衣侍女清冷的表情里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漠然的开口了,“歌薰姑娘。”
“嗯?”歌薰愣了下,转头看她。
侍月看着小姑娘,一字一顿的道,“我们要回京了。”
对方又愣了下,“回京?”
也许是不想对着那张茫然无措的脸,侍月转身看向窗外,“大公子和公子,决定回京了,明rì就会起程。两位公子毕竟是京城大户人家,不能离家这般许久。”
小姑娘一下子被吓住了,她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快……
哑然许久,她才轻轻的咧开嘴角,“明白了。”
她早就该明白了……
他与她的开始,本就是一场乌龙。如今玉壶已经找到了,他要走了,他要回到那个她无法了解的世界里,她再也没有理由继续跟着他。哪怕是曾经那一点点的相依相偎,也跨越不了她与他的距离吧?
收拾好病秧子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歌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抱着包袱走进去。屋内,锦衣白袍的黛寒公子垂眼看着手里的书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把包袱放在床上的那一瞬,歌薰突然觉得这也许真的是离别了,再过一个晚上,明天的早上就不再有人坐在那里,等着自己来叫他吃早饭。那些复杂的、分不清是难过还是恐惧的情绪一涌而上,将她淹没在无声的哽咽里。
不知不觉,一滴滴透明的液体就这样落在床板上,yīn湿了一大片。黛寒依旧没有回头,小姑娘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就像当初看着他站在雪地里一样。
原来……你还是这般寂寞啊?可这一段时光,有没有让你快乐呢?
她好想问出口,却终究没有说。
快步走到门边,她扶住门框,没敢转头,只丢下一句匆匆忙忙的,“病秧子,保重。”
直到小姑娘红sè的身影完全跑出院落的时候,黛寒才从书卷里抬起头来,久久地看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眼神里犹如一汪深泉,寂静漆黑。
第二次路过莫回坡的时候,月寒停在山坡之下,难得有些感叹,这莫回莫回,自己都经过两遍了,名字着实取得不对。等回到京城,要派人把这边的名字改成老回坡才好。
“喂!”他转身看向马车里,语气里带着疑问,“不和那小丫头说一声就走,你倒是真放得下么?”
隔了半晌,马车内传出一个淡漠的男声,“没什么放不下的,她终究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应该回去原本的生活。”
“可是人家陪你一路南下,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是否有些绝情?”月寒戏谑的笑了下,扬了扬手里的马鞭。
车内不再答话,许是睡着了。
白衣侍女沉默的驾着马车,隐约听到帘内透来一声谢谢,身子不觉地颤了颤。如果没有这句道谢,她也许会把那次传话当做是任务,做了便做了。可如今……她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到底对不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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