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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撤守前后(1 / 2)

一、“正义之剑”

保卫大武汉之战,先后支持了四个月以上,比起保卫大上海来多了一个月;比起南京的五天,广州的一天,当然更不可同日而语了。主要的原因,自当归功于民气、士气的旺盛。但另外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我们可不能忘记的,便是苏联的顾问团在帮助我们策划,更有苏联的飞机和义勇队在帮助我们守卫上空,并配合着前线作战。

苏联曾以SB轰炸机和E—15与E—16战斗机源源向我补充,详细的数目可惜我不知道。苏联义勇敢死队号称“正义之剑”,在空战中有不少的人受了伤,更有不少的人牺牲了。详细的人数可惜我也不知道。

苏联朋友是不喜欢自我宣传的,他们决不像美国那样,把“援助”、“救济”等字样刻在自己的额头上。苏联义勇队,生活纪律特别严,他们是在飞机的银翼下过着天幕生活的。无论星期或节日,决不到市面上招摇。像后来的美国兵那样旁若无人地四处胡闹,坐着吉普车乱撞,乱拉女人,那更是无法联想的了。因此一般的人很少知道有过这么一回事:抗战前期苏联朋友曾经帮了我们许多的大忙,而且,为了保卫大武汉,更有过不少的义勇队为我们把性命牺牲了。

当时苏联未同日本宣战,故援助的情形不愿公开。反动派是讳莫如深的,更乐得有所借口了。反动派从来不曾把苏联援助的情形发表过。平时把苏联顾问团和义勇队,当成间谍一样监视着,一些照拂顾问团和义勇队的人们,大抵都是“统”字号的朋友。他们有时还在小圈子里面放些谰言对苏联诬蔑。他们昧着良心这样说:苏联送来的飞机并不是好飞机,派来的人员也并不是好人员,苏联把我们中国当作战地演习。

但大家总还记得吧,在二次大战中,保卫斯大林格勒的大将崔可夫将军,扭转了欧洲战场的胜负,那是全世界知名的人物了。他在回国之前是在中国充任过总顾问的。我们能说这是苏联派来的不好的人员吗?

武汉上空有好几次的保卫战,事实上都是苏联义勇队的战绩。就我亲自看见的一次来说吧:四月二十九日是日寇的所谓“天长节”(“天皇”的生日),那天敌机大量侵袭武汉,据说是费了两星期的筹备的。那天的天气很好,上午我们正在武昌城内陈诚的公馆里开宣传会报。空袭警报发了,大家都进了园子里的防空室,我却在室外眺望。

晴朗的太空中泛着团团的白云,高射炮更射出朵朵的绒花。高射炮的轰鸣、飞机的拍音、**的爆炸、机关枪的连响,构成一个四部合奏。双方的银翅在日光下穿梭翻腾,或上或下,或反或侧地搏斗。据术语说,那是在演着“狗斗战”(Dog-fighti

g),怕应该称为“鹰斗战”(Eagle-fighti

g)吧。忽然有的放出红光,泄着黑烟,划空而坠,有的又在空中爆炸了。真是有声有色,鬼哭神嚎的画面呀。那样足足有三十分钟光景,宇宙复归于沉寂了。那是最热烈的一场大空战,辉煌的战果,是击落了敌机二十一架,我方损失五架。

“正义之剑”不仅斩杀了空中的鹰,而且还斩杀了水上的鲛。据统计,在长江里面炸沉了敌舰九十二艘,炸毁了十六艘。这些毫无疑问,也就是延缓了武汉陷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可惜得很,我自己没有参与过这一方面的工作,不能知其详。我希望参与过的朋友们能够把详细的情形报导出来,让全中国的人民认清楚这些“正义之剑”,更拿来和今天的美帝国主义的态度比较一比较。我们中国人民也应该是一把“正义之剑”,能够辨别是非善恶的!

二、四巨头会议

武汉要陷落是早在预料中的。但在武汉陷落之前四日华南重镇广州突然毫无抵抗地先陷落了。那真正是完全出乎意外。敌人仅有三千人,而我守军十师,一夜之间,闻风逃遁,真真是无上的耻辱。这儿不是孙中山先生生聚教训了多年的地方吗?这儿不是革命的发祥地吗?盘踞在人民头上的一些中山先生的叛徒们,平时作威作福,蹂躏人权,战时鹤唳风声,抱头鼠窜。他们的罪恶深重,难道还不应该上二十四次的绞刑架吗?然而那些“将军”们、大员们却依然延年益寿,直到今天,还在剿民的破阵里呜喑叱咤呢!

广州的失陷,使已经动摇着的武汉更加动摇了起来,毫无疑问对于进攻武汉的敌人则更给予了刺激和鼓舞。敌人进攻武汉使用了十二个师团,连后方兵力共有二十五个师团,人数在一百万左右。前线补充五六次,伤亡二十余万,费时四个多月。敌人是好大喜功、贪多务得的,侵占广州的消息,难道还不促使他们更要加上火力,做疯狂的比赛吗?在那最后的几天,特别对于我们撤退的车船频加空袭,那便是疯狂比赛的最具体的表现了。

开往长江和湘江上游的船只在那几天接连被炸,载着《新华日报》和八路军办事处一部分人员的新升隆号便是其中之一。它是二十二日离开武汉之后,在当天便遇难,而使好些朋友成了烈士。这样,不用说使得武汉三镇,特别是一些中下层被留下的公务人员,更加人心惶惶了。“最高”的那位是有飞机可坐的,可用不着担心。次一等的也有自己的小汽车可坐。再次便须得坐卡车,坐轮船。卡车和轮船的目标更要大些,而船在水上是无路可逃的。因此大家都回避水路,虽然水上的船已经很少,能够坐船也要算是万幸了。

我们政治部的几位高级人员,周公是有汽车的,我是有汽车的。我的车子可供我和愈之撤退时的使用。贺衷寒是有汽车的,但他的汽车先送了家眷。他原来的预定是率领残余的部员全部坐船。船是太古公司的一只小火轮,已经最后一次开往上游去了,目的地是宜昌。但由市**、政治部、国际宣传处和其他的机关,联合出了重价包了它,要它开到沙市之后,便把乘客卸下,中途折返。船回武汉时是二十三日的下午,准备在二十四日夜间再最后一次撤离武汉。然而我们政治部里却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折。

事情是这样:本来决定坐船的贺衷寒,临时生了变动,怎么也不肯坐船。贺衷寒是党国要人,他要顾惜生命是可以理解的,而奇妙的是残留的部员们一听说秘书长不坐船,便像一群小孩子失掉了大人带领的一样,全部哗噪了起来。

——秘书长不坐船,我们也不坐船!

——秘书长怕危险,我们就不怕危险?

——秘书长的命值钱,我们的命就不值钱吗?……

为了这件事,竟使副部长召开了一次“四巨头会议”,商量解决的办法。

贺衷寒倒很坦白,他不仅坚持自己不坐船,而且主张大家都不坐船。他说:他的小汽车已经叫人由长沙开回来了。坐船实在很危险,遇炸无法可逃。坐车虽然也一样危险,但是还有可逃之路。

这点道理谁都是知道的。但事到临危,哪里去找车子呢?不仅人须撤退,而且还有些笨重的公物。

问题的解决倒很简单,愈之和我答应改来坐船,以安定人心,把我的小汽车留下来,让给贺衷寒的随从秘书易来安坐。——这部车子,在逃难途中,倒救了白崇禧的命。白崇禧在汉宜公路上逃命的时候,一部小汽车和一部指挥车都抛了锚,结果是把两部车子丢了,挤掉了易来安(大概挤到贺衷寒的车子上去了),改坐了我的车子。这是周公后来告诉我的。汉宜公路上的狼狈情形,可惜我们失掉了观光的机会。

三、昧着良心

二十四日,照例还是到三井洋行办公。在这一天的清早我替《扫荡报》写了一篇准备明天见报的最后的社论。

当时武汉的报都先后转移阵地,停刊了,就只有《新华日报》和《扫荡报》准备出到最后一天为止。这都是周公的意见。《新华日报》是中共机关报自然没有问题,《扫荡报》在形式上隶属于政治部,也得服从副部长的命令。要出到最后为止当然要牺牲一部分的机器和铅字,但为了表示中国人的不屈服,这牺牲是不能放在打算里面的。何况在当时机器和铅字也没有办法运走!因此,倒给了《扫荡报》一个光荣的报国机会。这个最反动的报纸,从它的创刊一直到改名为《和平日报》的今日,值得夸奖的表现恐怕就只有这么一次。

这个最反动的报纸在平时是不欢迎我们的文字的,意识稍微清楚一点的人谁也不愿意替它写东西。但在这光荣表现的一次上,却连写社论的人都跑光了,乐得我来承乏。其实贺衷寒也尽可以写的,想来是静不下来,不能执笔了。

虽然承乏地写了一篇《武汉永远是我们的》(这篇文字收录在《羽书集》里面),在我却并不是怎样光荣的事。认真说,我也是昧着良心,在那儿替别人圆谎,昧着良心在那儿帮忙骗武汉的市民。

文章写得很勉强。

分明是保卫战没有做好,弄得来只好抛掉武汉三镇的市民而各自跑掉,而我偏这样说:“我们的保卫大武汉之战,是尽了消耗战与持久战的能事!”

分明是有人没有尽心力去保守祖国的疆土,没有决心和敌人拼命,而我偏这样说:“我们的最高战略是以空间换取时间,以死拖换取硬打!”

我像传声筒一样也传播了“最后决战中心不在各大都市而在广大的乡村与民心”,传播了“任何城市之得失,绝不影响于抗战之全局”。

话是多么响亮呀,但我敢于保证那些话里面有一分一厘的诚意吗?

广州的突然沦陷,分明大大地影响了我们,而我偏说是“保卫武汉的持久战使敌人发生了焦躁,敌人是在更加紧地向着灭亡的道路上奔跑”。在我们自己呢,更亏我说得出“愈益增加了我们的敌忾,愈益团结了我们的内部,愈益鼓舞了我们的百粤健儿”,而且我还敢于“坚决地相信,华南的战局今后是要完全改变形势的”。

说得真是好听:“武汉临到垂危,但于整个战局也无多大影响!”

说得真是好听:“一方面既尽了持久战与消耗战的功能,另一方面也尽了减轻牺牲、保全实力、掩护后方的能事!”

说得真是好听:“我抗战的中心力量并无亏损,反而争取了主动的地位,环阵于武汉的四周!”

说得真是好听:“我们的武汉并不是对于佛朗哥的马德里,而是对于拿破仑的莫斯科!”

说得真是好听:“禁不住要以激越的腔调来高呼:武汉永远是我们的!”

哼!这哪里是郭沫若在做文章,而是蒋介石在做文章呀!骗!骗!骗!帮忙尽心尽力地骗!骗到了武汉最危险的时候,也就是骗到了登峰造极的时候。但这,在我是甘心的吗?

不妨让我再说一遍吧,我做第三厅厅长,根本就是不愿意的,原因也就是不甘心昧良。然而为了抗战,为了争取那一人戴着抗战的帽子,就是昧着良心也只好委屈委屈,这倒不仅是我一个人,不仅是在写这一篇《武汉永远是我们的》的时候了!

肉麻当有趣地我们不知道喊了多少万声的“最高领袖”呀!喊一声“领袖”立一次正,更不知道立了多少万次的正呀!今天回忆起来,我不仅该向全国的同胞、向全武汉的市民告罪,就是向自己的喉咙和两只腿也该得告罪的。

四、西崽典型

每逢星期一的下午,照例是要召开外国新闻记者招待会的。这是由三厅和国际宣传处联合举行,地点便在怡和街的国际宣传处。那也是一座敌产,有楼,是双开间前后两进。这儿在前不知道是日本人的什么公司,就在楼下左侧的后厅里,经常开会的地方,在一个角落里,还剩下一座美国制的大保险箱,因为没有钥匙,始终没有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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