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大巴去机场, 工作日的上午,机场大巴上人不算多。 梁初上了车,走到后排挑个靠窗的位子坐, 很快赵知砚放好行李跟过来,那时她已经坐好在玩手机。
见她的手提袋堆放在腿边, 他把它们随手拎到邻座,然后自己挨着她坐下。 动作迅速而一气呵成,也没征得她同意,梁初手里回复着消息, 余光瞥见, 倒忽然记起那年初冬,他三两步跨上那辆公交的时候。
那时他为了挨着她坐, 也是强行拎走了她的东西, 那时也是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无声笑了笑, 却没说什么, 外边阳光刺眼, 她放下手机要去拉帘子, 转过身时,赵知砚却已经站起身在替她弄了, 她仰起头, 看见的是他横过她头顶的手臂,以及拆解着帘扣的手指。
他穿件薄衬衫,天气太热,领下第一枚扣子敞着, 袖口也挽起几圈。 因此从她抬眼的角度, 刚好看见他绷紧的手臂线条,右臂下侧几道浅淡的刀痕, 过去这么久了,还这么明显,她收回视线想,是不是今后也都不会再消了。
“唰拉”一声,帘扣解开了,赵知砚手臂一展,帮她将烈日尽数遮住。 接着又去调她头顶的冷风角度,梁初看看他说:“一会儿就到了,不用这么麻烦。” “要40分钟呢,还早。”赵知砚仔细拧着空调旋钮,“不麻烦。”
大巴穿梭在市区里,行道树的阴影从车窗上一片片晃过去。 梁初斜倚着靠背,听车载音响播放断续而嘈杂的电台歌,想睡没能睡着,因为赵知砚接了一路的电话,好在车上人少,零散坐着,也都戴着耳机,只扰她一个,不算扰民。
这位医生临时请假出逃,医院里工作有没对接好的,或是实习生遇见麻烦要他帮忙拿主意的,少不得打电话来问。 此起彼伏的夺命连环,从机场大巴上一直持续到他们办完值机过了安检,到候机大厅,赵知砚怕她听得烦了,给她比个手势,自己走去远处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初看明白他意思,扬扬下巴示意他去。 目送他握着手机离开,四下清静了,她点开聊天软件回几条语音,然后又看了阵新闻,一直低着头,倒没注意有人走到身边。
后来是那人出声了,她手指一顿,才慢慢抬起头。 仰起脸时,便看见他低垂的眉目,他没怎么变,还是记忆里那副模样,西装整齐,淡淡地笑,优雅,得体,居高临下。
静默许久,梁初勾了勾唇,道: “好久不见了。”
还真是好久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一年之前了。 那时的他不怎么体面,插着管子、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恨得发红,情绪激动起来,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长一阵气。
那状况真惨,因此她本以为他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就算侥幸捡回条命也该落个什么残疾。 不过如今看来这人却走运,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她面前,除了额角和下颌的几道疤,就再无迹可寻了。
大厅里回荡广播声,听起来有些遥远。 她出神时,陈炀已经走到她身边坐下,也不太算“身边”,因为她又习惯性地把手提袋放在一旁了,他只好跟她相隔一个位子,不远不近的,大概一双手臂的距离。
“真巧,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他整整衣袖开口,没看她,只是望着前方的远处。 过一会,又问,“过得好吗?”
手机锁了屏,梁初将它拿在手里。垂眸看那熄灭的屏幕,黑色镜面平滑幽静,倒映着她的眼睛。 “挺好的啊,”半晌,她说,“你呢?”
他们慢慢地聊了一阵,在空旷明亮的候机厅里,不疾不徐的,像老朋友相见。 这一年汤晟科技成了炙手可热的新锐品牌,大街上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巨大的广告屏,子公司上市,他这做老板的自然闲不下来,梁初给他道声喜,陈炀听后只是笑笑: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企业,众人拾柴罢了。”
后来又说起他这一年养病的过程,他说那场车祸给他留了后遗症。阴雨天时胸口痛得厉害,压抑得喘不过气,他去很多医院,看过很多医生,可惜没用,只说那是术后很常见的并发症。除了口服镇痛药,目前还没有其他特别有效的办法。
“是术后胸痛吧,赵知砚跟我提过几次。”梁初说,“开胸是容易有这种并发症的,换谁都一样。”
她语气轻轻的,陈炀一怔,笑道:“我知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
梁初也笑了笑,却不再说话了。 适时手机震动,她低头滑两下回消息,一时陈炀也就住口,许久之后才慢慢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消息回复完,手机再一次锁屏。 梁初抬起头来,扬了扬眉,语气倒听不出疑惑:“为什么?” “那天……是我在气头上,情绪太差了。”他双手交握,垂眼看着地面,“说了很多不理智的话,肯定……肯定是伤到你了……”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的,嘴唇张合了很多次,却终究一句没再说。 手指不停变换姿势,有些紧张地握着,最后的最后,只是低低地叹口气:“梁初,我一直……都想给你道个歉。”
“那天在医院,我不该说那些的,”他说,“那是气话,不是那样的。我们那么多年,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真的是气昏了头了,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说那些……”
他声音发颤,也不知是不是又犯胸痛,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梁初平静听着,想一想,好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失控,哪怕那年最后一面,他们闹得那样混乱不堪了,自始至终,歇斯底里的也只有她自己而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时间不复从前,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终于还是调换了位置。 握着手机的指尖动了动,她慢慢笑一声,轻飘地重复:“你很喜欢我?” 随即语气坠落下去,声音里的笑意转瞬而逝。
“什么时候?”
如来自高处的悠悠审问,陈炀一愣,发不出声。 转眼间她却又笑了,他定定望着她弯起的唇角,有些恍惚,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拿得起放得下了呢,好陌生,他竟好像不太认识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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