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沈梦飞跳下马车,站在冲口村官道旁,面对着清风峡。那儿是莽莽苍苍的灌木丛,没有道路,没有水泥道路,没有人烟,没有人迹。他不油然便想起后世席慕容的这首乡愁,故乡,我回来了,我的故乡。
从桂林到柳州,再从柳州到庆远,沈梦飞行了整整两天。在未来,他喜欢一个人,坐汽车旅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离开一个地方,到达一个地方。在1427年的春天,沈梦飞乘坐那种很普通的马车,回到了庆远府。马车不算便宜,两天的行程,花费了10两银子,相当于2005年的2000元。在大明朝,除了马车,自然还有更慢更便宜的牛车。牛车交通,只适宜在县境内,较短的路途,花费需要1到2两,即1000文到2000文,也就是2005年的100元到200元之间。
路边有三三两两的农人在房前屋后的旱地里干活,沈梦飞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爹爹,我累了。”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凌欢。一个八岁的孩子,肩扛着一根不算很重的松树的树杈,跟随他的爹爹凌诚,从清风峡北侧的山岭上走下来。在他们身后,是一条羊肠小径,有鹧鸪在叫。
在略显得寒冷的空气中,晶莹的汗珠,在那个孩子的脸上流淌。他的爹爹,挑了一担重重的柴禾,背压得弯曲了。他说,“那你就歇歇吧,我可不等你,你歇够了就赶紧回家,别贪玩啊。”凌诚并不松懈,一鼓作气,已经下了一道山梁。他古桐色的脸上,也全是汗珠。
沈梦飞恍惚想起了未来的自己,想起了未来年幼的自己。想起父亲手中挥动的斧子,和在山路上蹒跚的匆匆的脚步。父亲可能没有这位农民那么有耐心吧,从小他是在父亲的呵斥下长大的。父亲是地质队的山地工,长期在野外爬山涉水,收集了重重的土样或者矿样,背着回去。闲暇时期,父亲漫山遍野地寻找农民们砍伐树木后留下来的树枝树杈,或者树根,逐个的,将树根挖起。挑回家,用斧子劈开了,晒干了当柴烧。父亲是有膂力的,至少比他有力气,很多时候,刘卿影不明白,父亲为何胆小,胆小得连流氓的谩骂和侮辱都不敢应声。只有可怕的沉默,和沉闷的忍让。长大后的刘卿影,越来越不喜欢他的父亲,但越来越明白生活的艰辛和生命的悲哀。
他逃了,他逃到了这个1427年,由朱元璋、朱棣的后代朱瞻基主政的1427年!然后他看到那个孩子,已经扔下了他肩头扛着的小树杈,躺在了地上,在草丛里的打滚。他吹着口哨,象只快乐的小兔。他有自由的天地,他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对未来无尽的憧憬。
是谁夺取了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是谁破灭了他的对未来的奢望和幻想?是谁,令他看不到传说中的天堂?泪水不禁流淌。马车的车夫,一个略显得苍老的老人,他关心的问道,“沈公子?你这是肿么勒?”
他只好强装笑脸,“没,没事”,悄然的抹泪,然后他走向路边一位耕作之余在休息的老伯,“请问,这条峡谷,是叫清风峡么?”
老伯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它,它,是一条无名的山谷。”
他心中一动,“难道,清风峡,是我,是我来了之后,才有了这样的名字?”他接着问,“峡谷中有村庄么?有人居住么?”
“没有,除了荒山野岭,尚无人烟。”
“哦,是这样啊,那请问这条山谷的地是属于谁的?”
“我们庆远是穷乡僻壤,自太祖立国至今,尚未有王侯封地在这儿,也没有哪位地主对这荒山野岭感兴趣的。”
“如此说来,这块地是不属于任何人的无主地。”
“是当今皇上的,也是庆远府的。公子你问这干啥?”
“我的家就在这里,这儿是我的故乡。”
“这儿好几百年都没人居住,你,你祖上难道是几百年前迁往他乡的?”
沈梦飞不得不胡说八道,“正是,宋末,鞑子入主中原,先祖迁往安南。”
“如今安南战事吃紧,我朝恐怕已经保不住对安南的掌控了。”
“正是如此,不得不重返故里。”沈梦飞惆怅道,原来生存是如此的艰难,去哪里,住哪里,都必须得给自己,给别人找到个狠好的理由。
经过一番交谈,沈梦飞得知,要拥有清风峡里面的一块地,必须与庆远府知府衙门打交道。勘定地界,交付一定数量的银子,出具地契,签字画押,那块地就属于私人的了。就算皇帝,也不能随意剥夺拥有地契的人的土地。
庆远府远比沈梦飞想象的要安详平和得多。广西很多地方闹青云会匪患,但庆远府却恍如与世隔绝,青云会竟然无孔而入。这都拜托庆远知府郑海凌的铁腕手段,和庆远府擎天剑派二当家齐浩鸣的威名远扬。
人们都说,郑海凌对付匪患和黑道严厉,但是对下属和士民却宽容仁慈。偌大个知府衙门,居然连守卫都没有,很安静,很干净,很整洁。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个郑大人,的确是个勤政**民,廉洁自律的好官。郑海凌是永乐十年的进士及第,他的老师是当朝阁老夏元吉。他跟龙廷风、齐风劲、肖不为等人,不是一个派系的。人们都知道,大明当今,最势大的两个派系,是以首辅大学士龙嘉辉为首的激进派,和以三朝元老夏元吉为首的中庸派。至于异见派,是根本不存在的。
庆远府吏治清明,人民生活安逸幸福,青云会的歪理邪说自然没有了市场;而擎天剑派主宰了庆远地面所有的帮派势力,青云会想分一杯羹着实是难于上青天。郑海凌已经连续两年,被朝廷御史台评定为政绩天下第一;而擎天剑派,俨然成为武林同道眼中岭南武林盟主的不二之选。
当沈梦飞乘马车按约定的时间到达清风峡的时候,庆远府的文书,已经在冲口村等候了。他约莫五十岁的样子,显老,很操劳的样子,头发胡须都白了。他带了一个小吏,中年,干练,精明。随行的两个衙役,腰上都斜挂着砍刀,虎背熊腰的。
文书不敢接受沈梦飞的邀约,一同乘坐马车。他与小吏、衙役,另行租了辆牛车,起早按时赶到了这儿。郑海凌吏治的原则是,只要有徇私受贿行为,一概严惩不贷。因此他的下属都中规中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小吏已经在冲口村招募了三个农民,手执柴刀,在前面清理障碍,并带路。清风峡荒无人烟,越往里走,越荒凉。文书的额头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的年纪,在古代已经算是很大了,体力略显不支,微微**。趁着前面农民开道清障的闲暇,大家边走边歇着,倒也不急迫。
“沈公子,老夫有点不明白。”
“大人,您请说。”
“我华夏,名川大山,俯仰皆是。你若是要隐居避世,如何选的这处鸟不拉屎的穷旮旯?”
“大人,你有所不知,此处是我故乡!故乡,一个令人感觉亲切的词。人,都是有感情的不是么?”
“老夫是本乡土生土长之人,也知晓此处数百年间,尚无人居住过。是你故乡,从何说起?”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仿佛,席慕容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他很惆怅,“是我故乡,我一定在这儿呆过。”
文书略显得苍老的脸很平静,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沈梦飞有点儿灵魂出窍,现在他们走的这条路,应该就是未来那条水泥路的大致的位置吧。这儿,应该是油库了,这儿,是标志着一个单位的气概和荣耀的那个高高大大的彩门。可以在顶端横梁上挂灯笼插彩旗的门,门两侧的水泥灰浆刷白的墙上,应该有模糊不清、概念不明的字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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